笔山书院│一片神奇的沃壤

提起西南军阀史,绕不开兴义系;提起兴义系,绕不开笔山书院。

1970年我分配到兴义,开赴兴义前夕,我恶补兴义地理、人文知识。于是知道兴义曾经有个笔山书院,培养出了众多栋梁之才,如王伯群、保衡、刘显治、李培先、何应钦、王聘贤、刘若遗、王文华等。

我在兴义度过了18年,到过何应钦在泥凼的老家,对何宅镶嵌的德国进口彩色玻璃印象很深。同行的人说,何应钦小时候,偷玩藏在牛棚顶上的,不慎走火,打死了一头牛,他害怕了,就偷偷跑到兴义城里亲戚家,后来在笔山书院读书。这只是一说,真伪不可考。我到过下午屯刘氏庄园,那里缅桂花树硕大无朋,庄园阔大,是刘官礼及后人刘显世主要居住场所,来者都能领略刘氏小王朝当年的豪气。我还到过安龙县龙广的袁祖铭旧居,知道他有赖王文华向刘显世举荐,进入刘氏团练,之后一路升迁,直至黔军师长、总司令。峰回路转,风云一时,他却暗杀上司王文华。1921年3月l6日王文华被刺,时年33岁。袁祖铭最终被枪杀于湖南常德,未过不惑之年。最后,我还有幸在笔山书院的旧址黔西南师专工作。

兴义笔山书院最早创办于清代乾隆(1736-1795)年间,由当地士绅和民众自发筹资兴办,讲授四书五经为主。书院首建于兴义老城西南一隅的水井坡。院后奇峰耸立,形似笔架,名曰“笔架山”,“笔山书院”也因此而得名。

清代光绪十六年(1890年),邑绅刘官礼,得到知府孙清彦和团防局支持10万两白银,资金充裕,笔山书院迁至兴义城东北。书院规模扩大,有房舍21楹,长廊、鱼池、花厅、林园均备。大门石额题有“笔山书院”,两侧配以石刻行楷对联,上联:“平地起楼台,看万间鳞次,五月鸠工,喜多士情殷梓里”;下联:“斯文无轸域,况榜挂天开,笔排山耸,愿诸生迹接蓬瀛。”

学童们在书院收获的是“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的儒家思想。

书院购买了大量图书,有经、史、子、集四部万余卷。同时向上海商务印书馆订购书刊数千册,藏书之富为各县之冠。书院招贤纳士,以年俸三、四百的重金(当时普通年俸的2倍),诚聘名师,先后礼聘雷廷珍和姚华十多位著名的经史学家、书画大师、省内外名儒前来执教笔山书院。对学生设立奖学金,超等奖银1.2两,特等8钱,一等6钱,学风为之一振。

兴义与其他地方一样,士绅阶层对兴办地方教育发挥了重要作用。兴义这片乡土,成了人才生长的沃壤。随着“旧学尽废,新学兴起”,私塾变学堂,书院,士绅纷纷办乡学,逐渐形成一个培养人才体系。

尊师重教既来自传统,也提高普罗素质,培养人才。那个时期,教育功利性也一如既往,由中状元的功利变成了领兵打仗做统帅的功利。

辛亥革命前,笔山书院已经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精英。1905年,书院改为高等小学堂,进入其蒸蒸日上的鼎盛时期,堂长徐天叙带领学生王文华等13人,赴省城贵阳报考通省公立中学,在入学考试中囊括了前13名。好事传千里,笔山书院名声大震。

壮大笔山书院的首功刘官礼,是刘显世的父亲。刘官礼效法曾国藩、左宗棠,在兴义大办团练,扑灭回民起义军,抵抗广西游勇,深得清廷嘉奖,赏戴花翎,成为盘据兴义的一霸,俨然成为地方小朝廷。还在下五屯和跋浪亭后院各修忠烈祠。刘官礼也非常平民化,经常一袭蓝靛长袍,手持云南水烟筒,自称“三爷”。年老多病之后,把大权移交给潜势强大的刘显世。

准确说,刘官礼乃一介地方士绅,血脉中颇有浓重文化教育因子。对于笔山书院肇始与发展,他功不可没。

刘官礼祖籍湖南邵阳,幼读私塾,16岁从廖健藩研读性理学、左氏春秋,精习书法。左氏春秋、性理学,均属正统的中原农耕文化。刘官礼自然深受浸染,他以“武功外悠,文化内辑”的中原文化思想,在黔西南战事方息,尘埃落定之时,他希图“整饬地方”、“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大兴文化教育事业,古道热肠,殚精竭力,劝导乡绅办学,劝说童生入学,以其后半生之善举抵消了前半生的杀戮。他成为兴办笔山书院的主要人物,亦属必然。后来刘显世继承父业,也可圈可点。1903年,刘官礼顺应历史潮流,把笔山书院改为兴义高等小书堂,刘显世任学董。刘官礼父子削减四书五经课程,新开数理科学,包括体育、美术等,普遍采用白话文课本。在书院内增办师范讲习班,后改为传习所。刘显世以其家庭的权威,到各乡宣传科举制度的弊病;主张创办新式学堂,学习西方的科学知识,培养人才。经过辛苦奔走,在棒乍、敬南、木贾、桔园,改庙宇为校舍,创办了21所初等小学堂和一所女子学堂,在1902年《壬寅学制》公布后几年,较大乡村的初小都改设两级小学……这些都有历史文献记录在案。这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士绅阶层,在兴办地方教育上作出贡献的又一佐证。

因教学有方,成绩显著,滇、桂邻省及本省盘江八属慕名而来的学生日渐增多,每年有毕业生数十名。

顾宪成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在笔山书院渐成风气。虽身处穷乡僻壤,也心向外域。

1905年至1920年间,笔山书院学生东渡日本留学多达30余人,甲于全省。在这些留日学生中,王伯群、保衡、刘显治、李培先、何应钦、王聘贤、刘若遗等,分别进入日本的中央大学、早稻田大学、帝国大学、明治大学、讲武学校和士官学校,、经济、军事、教育、医学。回国后,他们与其他未出国留学的笔山书院学友(如王文华)一起,在各界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在抗日战争时期,也有从笔山书院出来,跋涉千山万水,投笔从戎,奔赴延安、、肖君盛将军等。

这样一张从一个学校走出来的学生清单,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是鲜见的。

笔山书院这种亦公亦私的族学性学校,既成功地培植和壮大了家族姻亲势力,又成为后来民国各界风云人物的摇篮。

这张清单证实笔山书院是在文化贫瘠之乡挺拔的神奇之树,冠绝全省。虽偏处僻壤,却如此上下相辅相承,共铸出了一段新的世风。

笔山书院在贵州教育史上的地位难以震撼。

刘显世、王伯群、王文华、何应钦等一批军政人物,构成贵州军阀“兴义系”,左右贵州政局长达十多年之久,这与笔山书院有隔不断的历史血脉。

1982年,学校更名为黔西南民族师专。我1986年来到这里工作时,笔山书院旧貌斑驳,遗迹残存。靠附中,一片院舍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绿荫匝地,风轻轻,云也轻轻,清幽静雅;院内一个清澈的水井,围以石栏。中间的山斗堂上,悬有红底金字的“山斗堂”匾额。两百多年,大浪淘沙,疾风化雨,文秀之气依旧。这里已经是文物保护单位了。

这里是福地。院里的梨树,每到四月,无声无息地开出白色的花瓣,冰清玉洁的,如絮如脂,满树都是。雪白的梨花会缤纷落下。金秋时节,满院桂花飘香,阵阵花香浓郁。桂花飘落,称作桂雨,黄色。纯净而富于美感。每到课间操,早上九十点钟的阳光,透过绿树洒下来,空气里绿叶的气息,朦胧缭绕在学子身边。大家一字排开,做操。校园里碎石的小径,小径两边长满了花草。去教室,进饭厅,大家都走在小径上,人头涌涌,同学都青春年少。学校图书馆气氛也好,那里书多,阅览室里鸦雀无声,查资料,作笔记,写小说的都有。图书馆悬挂的一帧板桥体书法也很耐看,结体变化多端,章法诡谲有致,摇曳多姿。在一种大自由中看出他性情、气韵之桀骜。

该出场时出场,该谢幕时谢幕。

笔山书院为我们撬开了民国时期西南边陲教育景象的一角,而春去秋来,草长莺飞,如今的学子,也和当年的何应钦、王伯群、刘显世、王文华们一样年轻。他们只是生活在不一样的时代罢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课题。

时代不同,学子们其实,是一样的丰富,一样的渴望,一样的沉迷,一样的热烈,这如同生命,一样的春秋代序,一样的生生不息……

笔山书院,这是中国式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时代的一片沃壤。它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思想空间。而今,国运不同,不再需要傲骨嶙嶙、马革裹尸的革命,在祈望谋求和谐的时期,笔山书院的后来人,如何落笔?




周刊主编: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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