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诗和远方




《东方作家》做了一个有意思的专题:关注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写作者。我有幸参与了部分工作,为之做了一点点事,此文是我为杂志写的卷首语。





真正的诗和远方



当我们说到“最底层”,指的是那些从事最基本体力劳动的一群人,例如农民、农民工、保姆、三轮车夫、建筑工地上搬砖的工人、超市卖场的小职员......他们不是白领,不是公务员,不是知识分子,不是社会精英,不是这个社会拥有可观财富和资源的那群人,他们起早贪黑,穷极一生也许都无法在城里买起一套房。贫穷、苦难、平庸、不公也许就这样耗尽了他们的人生......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权利自视高贵,根据一个人的谋生方式而把这个社会的人分为三六九等。然而依然有一群被我们这个社会称为“最底层”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好出生、没有高文凭、没有高收入,他们有的甚至识字不多,却依然在用文字记录生活,抒发情感,表达自己的思想。


我想,高贵从来都不关乎一个人的职业,而是一个人的灵魂。


无论一个人以什么谋生,无论命运把他投置于何种境地,只要拿起笔来,他的心灵就是自由的,他就能挣脱现实的局限奔向思想的无限。他就是宇宙的王,他可以自由地歌唱!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有的人健康快乐,有的人疾病缠身,有的人生活得富足惬意,有的人遭遇不幸,生活艰难困苦。”一位月嫂用笔记录下自己遭遇的刻骨铭心的不幸,她说:“我的生活折射出了人性的善良和冷漠。”这位有着不幸遭遇的月嫂认为:写作是微妙的,可以在字里行间听到鸟语,闻到花香;写作是惬意的,用笔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孩童的嬉笑,长者的智慧;写作是强有力的,能弘扬正义,写出世间的真、善、美······


一名三轮车夫,当过农民,当过下岗工人,跑了几个省四处打杂工,眼看已年过半百,命运仿佛从未考虑过给他“翻身”的机会。但是,诗歌却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他说:“浑浑噩噩几十年,只是被动地生存,全不知生存的意义。是诗歌在前面点起一盏灯,让我找回了人生的价值,看清了脚下的路。”


“我农忙时种地,闲时打工。卷过烟,接过黄背木耳种,当过服务员,做过洗碗工,进过化工厂,卖过地边摊......干得最长久的活还是是种田。地震后,因为一纸工业园区规划,土地被征掉,我便成了一个失地农民,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农民工。而那块我侍弄了多年的田地现今却一直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想起来就心酸……”她说,“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农名工,也是诗歌爱好者。”


当“农名工”与“诗歌爱好者“成为同一个人的标签时,我的心中涌出许多美好的想象和希望。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能诠释“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说走就走去巴黎看美术展、博物馆不是诗和远方;为了生计没日没夜地干活,终于腾出时间来,大清早就从乡里出发去城里买书才是诗和远方。去塞纳河边喝咖啡,去伦敦喂鸽子不是诗和远方;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了一季,终于得空抽把椅子坐在门前大树下听首歌、画幅画、写几行字才是诗和远方。


王尔德说:“我们都生活在沟渠,但仍有人仰望星空。”阅读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作者的生活与作品,总给人许多感动和力量。


生活让人吃尽苦头,但我们的心中依然怀有甜蜜的歌。









【节选一位农民工的诗歌】



☆一生都在低头的野草


它们站在路边,总是低垂着头。

风来,向风低头;

雨来,向雨低头。

尘埃落在身上,

它们也把头使劲地低下。

脚踩在身上,更是把头埋进了泥土。

无风无雨的日子里,还是习惯地低着头……

仿佛与生俱来就抽掉了身体里的骨头,

只留下了卑微,卑贱。

它们在路边,或者瓦砾堆里,

悄悄地生根,发芽,开细碎的小花。

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一生生,一世世,

低着头,用脚使命地抓紧着泥土。

让我想起小时候,

我割草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就会天真地想,

它们如果直起了腰身,

肯定都是一柄柄锋利的匕首!



☆进城的红薯


哗啦一声,就被人倒在了水泥地板上----

这些来不及洗干净腿上的泥

就挤火车,爬汽车,一路上

挤破了头,蹭掉了皮的红薯,终于

来到了城里,才发现:没有泥土,城市

就像一块巨大的钢板,他们

找不到扎根的地方,只能小心翼翼地

排着队,等候被人挑拣

幸运的一部份成了金黄的炸薯条

长相一般的,就做成了粉条,让硫磺

熏得惨白----全没了原来的滋味

还有一些流落在街头,成为小贩口中叫卖的

烤红薯----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点乡村的味道


 

☆朋友老唐


老唐又失业了!这个瘦高个的男人,

长得像枚钉子似的男人,

写出了很多好诗的男人,

棋子一样被生活的手,

在命运的棋盘上拨来弄去----

忽而浙江,忽而江苏;

忽而广东,忽而广西……

始终无法把漂泊的身体,

像钉子锲入坚硬的现实!

作为打工诗人的老唐,只好把每一首诗,

都写得像一枚钉子,钉进生活的痛处,

钉进渐渐麻木的灵魂。

尖锐的钉子,钉痛了我们的心,

更钉痛了某些人的心。

那天他打电话给我,

说已离开了原来的那家公司。

他说这些年白天在公司给资本家修鞋,

晚上在网吧里为自己写诗。

他说工资一直不高,自己越来越老,

他说一直没有“五险一金,也没有假期”。

他说请求公司给他补办社保,

公司就扔给他点钱,让他自己挪窝。

他说感觉自己就像一枚生锈的鞋钉,

终于被人给拨了,被扔掉。

我无言以对,只好静静地听着。

仿佛有一颗钉子,

正在我漂泊的心上使劲地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