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干货 · 猛禽与它们对于青藏高原的意义 | 山水看自然

        十多年前曾有一场关于中国国鸟的争论。丹顶鹤、红腹锦鸡、朱鹮等珍稀美丽的鸟类,乃至喜鹊这样的寻常鸟类,纷纷上了候选榜。在十种候选国鸟中,水鸟占了四种,鸡形目鸟类占了三种,仅有一种猛禽——猎隼——在列。

        后继粗略的公众投票统计显示,猎隼得票并不高,尽管社会各界有很高呼声将丹顶鹤联合推荐为国鸟,然而到底谁最终成为中国国鸟至今仍未见分晓。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五大常任理事国中,美国以白头海雕为国鸟,俄罗斯以鹰为国鸟,而双头鹰也是俄罗斯国家形象的象征。中国则是其中唯一尚未确定国鸟的国家。

        传统意义上,猛禽指所有属于隼形目和鸮形目的鸟类。鹰常被用做俗称指代隼形目的任何种类;而鸮形目中那些具有面盘,有时还有竖立的耳状羽的物种,又俗称做猫头鹰。


人们俗称的“鹰”站立在木桩上,实际上这是一只红隼 摄像/高向宇



红外相机在唐家河白熊坪项目点拍摄到的“猫头鹰”——黄脚渔鸮

        几乎所有猛禽都以肉食性为主,性情凶猛,体态雄健,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深受人类喜爱,是世界各地诸多初民文化中的图腾,也是当今多个国家的国鸟。

        然而在中国,鹰的形象并不常出现在公众媒体场合,而大众对鹰的了解也十分有限。若非上世纪九十年代期间非法猎隼贸易的新闻频繁出现在电视媒体上,绝大多数国人可能都不知道隼和鹰有什么区别?到底什么是猎隼?它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对于猫头鹰类,恐怕除了教科书教给的“猫头鹰吃老鼠”这一知识点,大家对它就再无其他认识了。

        在中国的一千四百余种鸟类中,猛禽仅有九十五种,其中有六十二种“鹰”,三十三种“猫头鹰”。猛禽虽然不是一个很大的生态类群,但不同的种类却分布在中国陆地的各种环境中,即便高山大漠也不例外。另外,在春秋两季有大群猛禽集中沿中国地形阶梯状结构第二级和第三级间分界的山脉迁徙,也有部分猛禽飞越中国近海的一些区域。

        随着观鸟活动在全国各地蓬勃发展,大规模猛禽迁徙这一自然界中原先鲜为人知的奇观逐渐为观鸟者发现,并吸引了社会各界原来越多的关注。辽宁老铁山、河北唐海、北京百望山、山东长岛、南京老山、重庆和四川之间的平行岭谷、云南红河河谷、广西冠头岭、宁夏贺兰山山口等一系列之前不为人知的猛禽迁徙集中过境“瓶颈”纷纷进入人们的视野。

        观鸟者们搜集积累的基础数据也显示,纵贯中国南北的这条猛禽迁徙路线上能记录到超过三十种猛禽,种类超过了世界上有报道的所有猛禽迁徙路线。然而,由于猛禽往往从高空飞过,观察不易,给依据体貌特征进行识别造成了困难。

        另一方面,许多种猛禽的雌、雄,成、幼羽色乃至体型也有差异,或者一种猛禽有各种色型,这更容易让初涉观鸟的人感到困惑。然而每次鉴别出一只奇异色型的蜂鹰或者大鵟都能给大家以别样的欣喜,更何况每次观赏到雄鹰在蓝天白云中翱翔都能给人涤荡心灵的体验。

        猛禽,是魅力值爆表的一个类群。

        猛禽作为食物链上的顶级物种,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也容易因为人类的捕杀而急剧减少。在西欧和北美,工业革命以来都发生过一些猛禽因环境污染或猎杀而濒临灭绝的事情。在中国,所有鹰和猫头鹰都是国家二级或一级保护动物。

        其中,毛腿渔鸮、猎隼、埃及鹫等是濒危物种,历史上曾见于云南南部的拟兀鹫和黑兀鹫为极危物种。此外,白腿小隼分布极其狭窄,仅见于江西、福建和云南的个别地区,其受胁程度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白腿小隼是中国体型最小的猛禽之一 摄影/韦铭

        事实上,由于绝大多数猛禽活动范围极大,自然保护区对每种猛禽的分布范围覆盖极少,中国的猛禽虽然未被记录到大规模消失或局部灭绝,但其生存状况也不容乐观。

        我少年时代曾见过的蔽日鹰阵,至今再未见报道。而一些历史上数量巨大的猛禽,如黑耳鸢等,已经从中国东部大面积消失。

        针对这些现象,既缺乏系统的历史数据记录,也缺乏科学方面的深入研究,更未有专门的保护行动。

        青藏高原是世界上最高、最大、最年轻的高原。青藏高原腹地是广袤的高寒荒漠、高寒草原和高寒草甸。东南边缘的高山河谷发育有世界上温带和亚热带地区最为丰富的山地垂直自然带,也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

        在青藏高原及周围地区的各类生境中,都活跃着各类猛禽。由于青藏高原至今仍是世界上两极之外最少受到人类干扰的地区,青藏高原的天空仍然是猛禽自由翱翔的舞台。

        在青藏高原,尤其是高原东部和南部,各种猛禽依然有很高的密度。在青藏高原面的高寒荒漠至高寒草甸地带,最为常见的猛禽的是猎隼和大鵟。大鵟和猎隼主要捕食小型哺乳动物和鸟类,而猎隼食性更偏鸟类。

        尽管大鵟和猎隼都偏好在开阔地觅食栖息,也经常停落在地面,但是它们都需要在较高的岩石峭壁上筑巢繁殖。大鵟也利用电杆等人工建筑物筑巢。猎隼和大鵟是小型哺乳动物的主要天敌,对维持草原生态平衡有重要作用。


在玉树州杂多县野外的山崖上,一只大鵟的亚成体正在向巢外张望 摄影/高向宇

        由于青藏高原上缺乏数量巨大的大型直翅目和鞘翅目昆虫,因此在青藏高原上没有以这些昆虫为主要食物的红脚隼、黄爪隼等繁殖。在海拔相对较低,且石山较多的区域,红隼数量也不少。

        另外,海拔相对较低的高寒草甸上还有草原雕越冬。鼠兔等不冬眠的小型哺乳动物成为它们冬季的主要食物。在草原上,几乎在所有突出的高处,都会有猛禽站立。这在中国东部人口密集的区域是不可想见的景象。

        在青藏高原的高大山脉和河谷中,有两种大型猛禽最为常见。一是高山兀鹫,一是胡兀鹫。

        这两种大型猛禽都以动物尸体为食。由于高原天气寒冷,昆虫和微生物都不活跃,大型食腐鸟类是消解大型动物尸体的重要类群。

青藏高原上捡食尸骨的胡兀鹫

        由于藏民的传统信仰和习俗,高山兀鹫和胡兀鹫也是沟通人世和天界的使者。而另一种大型食腐猛禽,秃鹫,也偶见于高原,尤其是青藏高原北部。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它们是生死轮回和物质循环中特别重要的一环。


青海玉树的214国道旁,一群高山兀鹫正在争抢一头死牦牛的尸骨 摄影/张程皓

        尽管胡兀鹫的分布遍及欧亚非三大洲、高山兀鹫分布从青藏高原直至中亚,秃鹫分布也几乎横贯整个欧亚大陆温带地区,而在整个欧亚大陆,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还能像在青藏高原这样看到这么多大型鹫类在自由的生活。

        在青藏高原的山地河谷中,金雕是最常见的大型捕食性猛禽,它们主要捕食大型雉类和中小型哺乳动物,甚至也能杀死大鵟这样的中型猛禽。


翱翔的金雕 源自纪录片《地球脉动2》

        在青藏高原东南部有林木生长的河谷中,活跃着更多种类的猛禽,但均为广布或常见种,如雀鹰、苍鹰、黑耳鸢。而在有林的区域,还生活着大鵟的近亲——喜山鵟,这是近年才从原先广布欧亚大陆的普通鵟中分出的独立物种。喜山鵟也是从喜马拉雅山山麓至中国横断山区至青藏高原东部适宜生境下常见的猛禽。

        鸮类在青藏高原并不丰富。在高原面上最为普遍的是纵纹腹小鸮。在其边缘山区也有雕鸮分布。唯有在有林的河谷中,才可能见到灰林鸮、四川林鸮或鬼鸮这样的罕见物种。


红外相机在三江源项目点拍摄到的雕鸮图片

        青海三江源地区位于青藏高原东北缘。其地势从西北向东南逐渐降低。其西部是较为平缓的高原夷平面,往东南部渐入横断山区。长江、澜沧江和黄河的源头支流切割地貌,形成了较为复杂的地形和生境,尤其是在三江源极东南部分。在三江源地区可以见到青藏高原上的所有代表性猛禽。

        2003年,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在往后的十余年中,三江源地区得到了来自国家的大量生态工程建设投入,对三江源地区的保护也深入人心,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

        猛禽,作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中的关键类群和具有重要生态作用的类群,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猛禽本应受益于生态保护工程。

        虽然在三江源地区公路沿线时常可以见到农牧部门为招引猛禽筑巢控制鼠害而修建的鹰架,然而生态工程中的另一项重要内容——灭鼠(兔)——却给猛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在青藏高原极端的气候条件下,昆虫生物量甚为低下,而细菌亦不活跃。在生态系统中,食草哺乳动物成为最为重要的初级消费者,而其肠胃内的菌群,则是重要的分解者。而在食草哺乳动物中,鼠兔和啮齿类又是极其重要的成员。

        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草原上我们可以看到,高原鼠兔、拉达克鼠兔、松田鼠、旱獭等的巢穴连片均匀分布,它们将底层土壤和基岩中的矿物质翻至表面,同时消耗掉大量的植物,将纤维素等分解为有机碎屑。

        由于其高密度,这些动物影响着几乎每一平方米土地上的物质循环。同时,这些中小型哺乳类是大量食肉动物的猎物。香鼬、石貂、藏狐等主要捕食它们;大鵟、猎隼等也主要捕食它们。


在三江源的旷野上,一只猎隼在寻找猎物 摄影/董磊

        大面积毒杀鼠(兔)造成食肉动物包括猛禽的食物阶段性短缺,同时也带来二次中毒问题。在大面积毒杀过鼠兔的地方,猛禽数量显著减少。

         假如沿308省道从玉树向可可西里进发,可以明显的观察到一进入曲麻河乡后路边大鵟、猎隼数量猛然增加。越接近可可西里无人区,这种趋势越明显——即便越接近无人区气候条件越恶劣,基础生物量越低。

        之所以能够观察到这种现象,主要原因就是越接近无人区,成规模毒杀鼠(兔)现象就越少,于是猛禽和其他食肉动物的密度就越接近自然水平。


一只高山兀鹫飞过澜沧江源区昂赛大峡谷的丹霞地貌 摄影/高向宇

        千百年来,猛禽的雄姿激荡着人们的情怀。它们是高原天际线上不可或缺的风景。我们尊重猛禽,这是对生命力量的尊重。我们爱护猛禽,这是对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的爱护。 


撰文/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闻丞

编辑/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高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