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泊平专栏：解读老德《我爱 你知道吗》｜新诗经

毫无疑问，老德的《我爱  你知道吗》是首好诗。它好在以一种反讽的修辞消解了被我们奉为神圣的大词——爱，好在它的力量，好在它的智性，好在语义上的简单直接。一句话，它好在有让人眼睛一亮的冲击力，好在有让人回味无穷的筋道。

是啊，谁敢否认爱呀！它是词根，是母体，是人类和世界赖以维系的前提。大爱是爱，小爱也是爱。只要是爱，哪怕它出于狭隘的自私，我们也可以为它找到若干理由。所以，爱就是那么任性。它可以自私，可以嫉妒，可以怀疑，可以欺骗，可以伤害，甚至可以毁灭。只要我们找到一点爱的关联，就可以为这些人性上的污点辩护，且义正词严。然而，这果真是爱吗？果真是我们需要的爱吗？果真是我们期待的美好情感吗？诗人正是顺着这个思路出发，逆向思维，一点点触到了爱的尴尬、爱的悖论。

诗人说，在出生之前和出生之初，“我”都是完整的。因为，那时， “我”混沌如天地，不懂得语言，不懂得什么是爱。“我”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最本质的生理反应，正如草木，正如流水，正如自然万物的样子。然而，这种完整的状态只是人生的一瞬。接下来，“我”开始学会了走路，开始学会了识字，开始学会了爱，“我”便不再完整，而变得“支离破碎”。在这里，诗人没有遵循我们理解的人生预设和生命期待，没有重复爱让我们变得完整的陈词滥调。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认知，以及让我们难堪的真相。

试想，在不懂所谓爱恨情仇之前，我们可以天真地认为一切都爱我，我们可以无邪地对一切都敞开心扉。然而，当我们知道了人为的界定，我们才知道，原来世界和生命存在着差异，存在着善恶。于是，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万物，不得不重新思索是非，不得不在心灵设防。因为，我们无法超越我们生存的现场，我们必须遵守社会的伦理。所以，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分出爱恨，分出得失。而这一分，我们便从纯粹的自然中剥离出来，成为游离于自然的社会存在。

和原来的完整相比，此时的我们，自然属性让位于社会属性，于是，理性收编了感性。在新的法则面前，最初的我们当然会不辨东西南北，当然会忐忑不安。但这只是暂时性的迷茫。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们身上纯粹的东西的消失，我们慢慢会被同化，会成为这种观念的执行者和代言人。于是，我们仿佛获得了真理，于是，我们开始颐指气使，开始得意忘形。这种转变，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完成的。因为，单一的个体面对的是被观念洗脑的社会。我们的妥协，也许有疼痛，但更多还是心甘情愿。成长的过程，就是一点点认同乡愿的过程。

于是，在人类对爱的定义中，我们中规中矩地爱清风明月，爱山河广厦，爱指间的流云，爱星空中的羽毛。这样的爱，无害，安全，合乎礼数，合乎审美。然而，还保持着赤子之心的诗人却感到了太多的不适应。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爱对人性的压抑，对创造力的禁锢。所以，诗人像一所学校里的“坏孩子”一样，他必须选择一种不同于规定中的爱来表达自己的对抗，表现自我的存在。于是，诗人在列举关于美的物象时，加入了一个不和谐的元素——人仰马翻。可以这样说，在最后一节中，恰恰是这个不太和谐的元素，让这首诗有了平衡的支点。它仿佛神来之笔，一语道破诗人对爱、对人类理性的纠结。

爱没有错，但我们应该学习阳光之爱，广博而又深沉。理性没有错，它和文明互为因果，但理性应该是解放生命的理性，不应该是压抑人性的清规戒律。诗人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反复强调，他爱得“支离破碎”。因为，他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人间之爱对生命个体的伤害，已经发现了这种爱的尴尬与刻薄。

前面我说过，这是一首有力量的诗，因为，它颠覆我们对爱的认知。它让我们反思爱，反思生命，也反思生命与自然的关系。这又是一首简单而又耐读的诗。全诗共三节，每节四句；每节之中，两句为一个语义单元，前后构成对比，张力十足。节与节之间，既有语义上的平行，也有语义上的递进，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诗歌的最后一句，最初读时，感觉可有可无。但随着理解的深入，觉得这一看似闲笔的句子，其实包含着太多的信息和妙处。诗人一直在质疑爱，这似乎是诗歌的主题，但是，谁又能知道，质疑才是对爱的珍视，才是对爱的诚实，才是对爱的捍卫？这一点，我们能否明白？所以，老德这一句，既是写实，也是试探，一语双关，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