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见 || 粟雅远：妈妈的楠竹林

《妈妈的楠竹林》

作者｜粟雅远（广西）

　　贝江三月，走在春雨翛然的竹林间。细密的雨声，透过青翠的竹叶传递着温馨私语。这时候，青青的楠竹林里迎来了生机勃勃的爆笋时节。

　　每到这个季节回乡，看见青青的竹林，我便不由自主的想起母亲。因为我家屋后那片楠竹林是妈妈种的，我称之为：妈妈的楠竹林。那是我小时候斗蟋蟀、逮蝎子、捉知了的地方，更是我坚定走出大山、走出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种生活的起始点。

　　妈妈个子不高，但着装得体，身材就显得很养眼。她总是喜欢穿着蓝色的裤子，小方格的和尚款式的便衣，裤子料子听大人们称为“司林布”，小时候老觉得这“司林布”的颜色好漂亮，搭上那格子上衣更是绝配。一把梳往右耳上扎起的头发，黑亮黑亮的，经常被背在背篓里的三妹看得口水直流，忍不住扯下发尾，塞进嘴巴里。

　　妈妈敬佩楠竹，就喜欢上了楠竹。小时候，妈妈常对我们姐妹说：楠竹是山里人的宝。我也知道楠竹的用处多多，竹子可以做凉席，竹椅、竹筐，美术工艺等等，竹杈子还可以编扫帚，可见楠竹浑身都是有用之才。

　　种楠竹是发家致富的捷径，所以妈妈一生致力于种楠竹。我爸爸是个村委主任，虽然连个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但也是个土“包公”，全村21个自然屯哪家的木挨砍了，哪家的牛不见了，哪家的鸡挨偷了，哪家的田水挨放了等等都得去破案，很少在家。种楠竹全靠妈妈一个人。

　　据我所知，屋后的这片山坡，自古乱石成堆，杂草不长。后来在落实山地承包时村民们谁也不愿承包。

　　但是，妈妈却看上了这个“剩女”。原因有二：一是在我家屋后不远，种起竹来易于看管；二是石头多可用来砌挡土墙，守住这方沃土，让陡陡的山坡变成阶梯状林地。当时村上的人都笑我妈妈“傻蛋一个”，还给我妈妈起了一个绰号叫“阿笨嫂”。每当妈妈听到有人喊她“阿笨嫂”时，都是有礼貌的笑着应答，从不生气和解释，她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乱石坡上。

　　那时，我和姐姐经常跟着妈妈早起，吃饱了妈妈为我们准备的早餐，便偷偷尾随妈妈到石头坡去。因为我和姐姐年纪还小，妈妈担心我们给她帮倒忙，不让我和姐姐下地干活，要我们呆在树底下乘凉等她，我和姐姐见妈妈太累，还是一边顶着妈妈的呵斥声，一边帮着妈妈翻捡那些能翻捡得动的小块石头。

　　每当八月的下旬，天亮之前，常有一弯月亮挑着几颗启明星在陪伴妈妈。晨风中，妈妈叩石的咣当声，在那石头坡上久久回荡。妈妈挥舞着大锄，要清除那些埋在泥土里的石头，但这些石头埋在地下里年代久远，如同生了根一样，挖出来相当吃力。每挖起一块石头都要几个回合的很劲，都要擦拭几次满头和满脸的汗水。

　　夕阳下，炊烟四起，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回家了，妈妈却没有倦态，握着大锄头高高举起，又沉沉地落下，高高的举起，又沉沉地落下……那循环起落的动作仿佛在叩天拜地，锄头与石头的撞击声，震破了一个个黑夜，拥抱着一个个光芒四射的朝阳。在晚霞夕照中，更似百万雄狮挥舞的红旗，呼啦啦，漫山红遍。

　　啊！这仅仅是夕阳点亮的霞光吗？不，这是一个山村妇女勤劳的底色，这是一个被称为“阿笨嫂”的人改天换地精神在闪光，这是我妈妈的青春热血在燃烧！

　　妈妈日复一日，披星戴月，坚韧、自信，耐心修理着屋后这片石头坡，流了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汗水，终于让满坡的石头低头臣服。春天来临之际妈妈就种上了竹苗，完成了她的杰作。为了使石头坡的土变得肥沃，妈妈每年冬天都在竹林里撒上油菜种子，然后在来年的春天里把开花结籽尚未成熟的油菜铲倒埋进土壤里，制成一季绿肥，连续几年，使得原来的脊土变厚变黑，肥沃了起来。

　　弹指一挥间，原来弱小的竹苗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雨后已茁壮成林，青葱一片。谁也不曾想，今天石头坡上的翠竹，像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女，美丽动人。而今，每到春天，一支支春笋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破土而出，在春雨的沙沙声中向上，向上，不几天工夫就高过老竹的头顶，直指蓝天，这一派蓬勃生机生机的景象，欣赏竹林起伏的碧绿，就会精神振奋。

　　妈妈几十年如一日，把自己强有力的生命融进了楠竹林。她用一个山村妇女特有的思维和勤劳，在造福于后代的同时，也把她自己“阿笨嫂”的绰号划掉了。现在，乱石坡，在妈妈的匠心修理后，一切变得新生。我走进楠竹林，如同走进妈妈锦绣一样的年华。

　　妈妈的性格也像竹子一样，坚强柔韧。小时候，妈妈经常胃痛，可是家里经济很不好，我们姐弟几个上学要钱，妈妈说怕自己看病花钱，从不说出来，自己忍着疼痛不让我们知道。

　　每天早晨，妈妈比我们起得还早，把我们装在背篓里一个个背大。我记得，无数个清晨，我坐在妈妈背上的背篓里，随妈妈的脚步，摇啊摇，跃动在小径上，走上山坡。我肯定地说：是妈妈的背篓，背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日子，摇出了今天色彩斑斓的朝霞。可惜妈妈看不到今天的朝霞灿烂了。因为她病重去世了。

　　妈妈入医院治病的时候，我不在家，姐弟们告诉我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个不好的消息：老年综合病并发，再高明的医术也难医好，准备后事吧！我们姐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发话：只要医得好，花多少钱都出。那时，我们真想买一架飞机，走遍全球也要把妈妈送去能医好她病痛的地方去。医生又说：别想太多，病这东西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药能医假病，你妈的病是真病，就算是华佗再世也医不好，早做打算。

　　晚上我回家，在房间里，我一个人哭了好长时间。我怨恨自己没有尽到孝敬妈妈的责任。妈妈病成这样我也没有在医院陪伴过一天。那时，我儿子也病重，我只顾着带自己的儿子去省城医院做手术，无暇顾及我妈妈。等我带着儿子从省城医院回来时，妈妈没有怪我，而是关心着我儿子的手术情况。

　　第二天，妈妈带着折磨她的病痛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时，还插着吸管，无法言语，却留下了那种舍不得我们姐弟的眼神。此后的日子，我一直不安，我每天做着同样的梦，梦见妈妈无法说话的情景，她那想说又说不出的痛苦表情，我就自己骂自己。此时的我真的体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我总是想，如果我的妈妈活着，哪怕只能躺在床上，让我好好的伺候，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现在，唯让我感到宽慰的是看到妈妈种的那些楠竹，一片片成林，在春夏秋冬的季节里散发着四季的馨香。每年春天，竹林以满山的爆笋，向蓝天书写着生命的旺盛，以群体的坚强和蓬勃的进取之心，向生生不息的大自然和人世间呈现着生命的美丽，呈现着对乡土的依恋和守望，我心才有稍安。

　　现在每当回到山村，走在竹林间，抚摸着青青的、粗壮的竹竿，抱着绿意荡漾的楠竹，便不由自主地对着楠竹林高声大喊：“妈妈——”楠竹林静悄悄的，偶尔听见“咯、咯、咯”竹子拔节声传来，难道这就是我妈妈的回答？啊！这正是我妈妈的回答。

　　也许是我对妈妈思念有加的缘故吧，所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看见楠竹，我的回忆里都是妈妈，都是妈妈的楠竹林！

　　粟雅元，笔名“二月”、“杨梅”、“西米多多”，广西柳州人，小学教师。 2009年夏天开始业余创作，爱好广泛，喜欢在生活中寻找诗意的完美和残缺。

　　六年来，所创作发表在各大报刊杂志的作品上百于篇，多种体裁，有小说、故事、散文、诗歌、辞赋、对联、歌词、演讲稿、山歌、文学评论，新闻信息等，是一个“不定性的创作者”。

　　曾获得市级和县级散文大赛“优秀”奖，由于是业余爱好，那匆匆落笔的苍白文字，总会感觉不是很好，所以极少向外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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