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索德格朗诗选 3

 

伊迪丝·索德格朗(Edith Sodergran1892.4.4-1923.6.24),芬兰著名的瑞典语女诗人,北欧文学史上最早的现代主义作家之一。

 



一无所有

 

安静吧,我的孩子,那里没有什么,

一切正如你所见的:树林、烟雾、消失的铁轨。

有一片遥远的国土的某处

那里有蓝蓝的天和一堵玫瑰攀附的墙

或一棵棕榈树,一阵和煦的风——

那就是一切

那里除了云杉枝头的雪以外,什么也没有。

那里没有热烈的嘴唇可吻的东西,

所有的嘴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冷。

可你说,我的孩子,你的心脏强健有力,

而白白地活着还不如死去。

你从死亡中想要什么?你没有觉得他的衣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没有什么比更令人作呕。

我们应该珍爱生命那患病的漫长时刻

和渴望那抑郁的岁月

就像沙漠开花时的短暂瞬间

(北岛 译)

 

 

幸福之路 

 

我们无法理解

奇迹怎样发生——

这里没有幸福之路

没有幸福的人能想起

那把他领向幸福的暗门之路。

 

哎呀,要抓住幸福之鸟

等于在无路的地方行走

等于无手的人抓取东西

想当幸福童话里的国王

等于茫然无知地站在那里。


我们期待来自白昼的奇迹,

白昼注定寒冷而苍白。

再问问,疲惫的脑袋,

你的梦,你的幸福之星,

是不是欺诈和诡计? 

(北岛 译)

 

 

殉难者

 

殉难者是苍白的

他双目燃烧

他怜悯地

俯视你们。

 

你们这些用难看的姿势

拥向各处的人们

知道些什么

关于你们的好与坏

自由地抬起头的滋味。

 

被全世界…的人

是无罪的。

最纯净的太阳

是漆黑的杯子

他把受害者屋檐六色的斗篷

轻轻地披在肩上

你们抚摩它像丝绒,最柔软的丝绒——

我那意志的装束

(北岛 译)

 

 

别积聚黄金和宝石

 

人呵,

别积聚黄金和宝石:

用渴望注满你们的心,

象热烈的煤那样燃烧。

从天使的眼睛中偷走红宝石,

从魔鬼的池塘里饮用陈年的水。

人呵,别积聚

使你们沦为乞丐的财富;

别积聚

赐予你们王权的财富。

给你们的孩子一点儿

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的美吧,

给你们的孩子以

推开天堂之门的力量。

(北岛 译)

 

 

生命

 

我,自己的囚徒,这样说:

生命不是那穿戴轻柔的绿天鹅绒的春天,

或一个人很少得到的爱抚,

生命不是一种离去的决心

或支撑脊背的苍白的双臂。

生命是俘虏我们的狭小的圆圈,这无形的圆圈我们从未跨越,

生命是经过我们身边的幸福,

是我们无力去迈的数千步。

生命是蔑视自己不动地躺在井底

知道上面阳光闪耀

金色的鸟飞过空中

光阴似箭。

生命是挥手暂别,回家,睡觉......

生命对于自己是个外人

生命对于每个外人是一副新的面具。

生命是一个人不在乎的幸福

推开那罕见的时刻,

生命是相信自己的软弱和缺乏勇气。

(北岛 译)

 

 

痛苦

 

幸福没有歌,没有思想,一无所有。

击碎你的幸福吧,因为它是灾祸。

幸福和睡眠的灌木里清晨的耳语一起漫步而来,

幸福随那些在蓝色的深渊之上的浮云飘离而去,

幸福是正午的热度中入睡的原野

或沐浴在垂直射线下无边的大海,

幸福软弱无力,她睡眠、呼吸而一无所知……

你感到痛苦吗?她巨大而强壮,秘密地握紧拳头。

你感到痛苦吗?她在悲哀的眼睛下面带着希望的微笑。

痛苦给予我们所需的一切——

她给我们通向死亡之国的钥匙

在我们犹豫的时候,她把我们推进大门。

痛苦为孩子们洗礼,和母亲一起彻夜不眠

并打制所有结婚的金戒指。

痛苦统治着众人,她捋平思想家的前额,

她把首饰系在贪婪女人的脖颈上,

当男人从情人那里走出来时,她站在门口……

痛苦还赐给她所爱的人什么?

我所知道的仅仅如此。

她献给我们珍珠和鲜花,她给予我们歌与梦,

她给我们一千个空洞的吻,

她只给我们一个真实的吻。

她给我们陌生的灵魂和古怪的思想,

她给我们毕生最高的奖赏:

爱、孤独和死亡的面孔。

(北岛 译)

 

 

悲哀 

 

无瑕的姐妹,别攀登那群山:它们骗过我,

它们没有什么可赐予我的渴望。

我把从松树折下的枝条作为纪念品

松树把影子投在路上羽毛般精美,

沿着我过去的足迹找到返回大海之路。

大海成千上万的玩具,被抛上沙滩——

我徒劳地为我的亮光薄呢找一件装饰品。

来吧,和我坐在一起,我会诉说我的悲哀,

我们应互相倾吐秘密。

你将展示你的美和你凝视的姿态,

我将奉献给你我的沉默和我倾听的习惯。 

(北岛 译)

 

 

映照之井 

 

命运说:白色你会活着,红色你会死去!

但是我的心判定:红色我会活着。

如今我所住的国土,那里一切属于你;

死亡从不进入这个王国。

我整天坐着,胳膊倚在大理石井沿上。

有人问我,这里有没有幸福

我微笑着摇头;

幸福很远,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女人坐着缝孩子的毛毯,

幸福很远,在那里一个男人走在林中建造小屋。

这里,红玫瑰围着那些无底的井生长,

这里,美好的日子映照它们的笑容

而硕大的花朵失去最美的花瓣…… 

(北岛 译)

 

 

 

什么是美?问问每个灵魂——

美是所有的泛滥、生长、溢满及所有的赤贫;

美是对夏日的忠诚,是对秋天的赤裸;

美是鹦鹉的羽衣或预示暴风雨的日落;

美是一种明显的特征和自己的口音:是我,

美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和一队默默的送葬行列,

美是唤醒命运的微风那扇子轻轻的摇动:

美是玫瑰般的妖娆

或因阳光照耀而宽恕的一切;

美是僧侣挑选的十字架或情人送给女士的项圈,

美不是诗人给自己添上的乏味的佐料,

美是进行的战争,寻找的幸福,

美是为更高权力的效劳。

(北岛 译)

 

 

强健的风信子

 

你无法使我相信令人恶心的苍蝇

——报复和渺小的贪欲。

我相信那些洒下经久芳香的强健的风信子。

百合花痊愈而纯净,犹如我自己的苛刻。

你无法使我相信令人恶心的苍蝇

它们聚集恶臭和瘟疫。

我相信那些硕大的星星会为我的心愿开路——

大约在太阳与南方之间,北方和夜之间。

(北岛 译)

 

 

小老头

 

小老头坐着数鸡蛋。

每回数都少一个。

别向他显示你的黄金我的朋友。

(北岛 译)

 

 

Littleoldman

 

Littleoldman sits around counting eggs.

Every time he counts, one egg is lost.

My friends, don ’t show him your gold.

 

 

日落景色

 

看日落时分

庄严地列队行进于粉绿色的海上

那些漂浮的岛屿。

岛屿在燃烧!岛屿象试金石!

岛屿在胜利中列队行进!

直到森林深处之处阴郁

狡诈而嫉妒地发亮——陶醉,炫耀自己,胜利的狂欢……

一片片不幸的森林在苍白的雾中

被占有,被拔起——为君主而统一。

 

光荣呵!胜利呵!

失败于屈从,狮子般的巨兽们,

在世界昏暗的角落里。

白昼在其尽头登上了王位……

一束束光线被无形的手切断。

(北岛 译)

 

 

肖像

 

为了我的短歌,

那些古怪的挽诗,落日渲染的挽诗,

春天奉献给我一只岸的鸟蛋。

 

我请情人把我的肖像画在厚壳上。

他在褐土上画了棵小洋葱——

而在另一面,一个松软的圆沙丘。

(北岛 译)

 

 

The Portrait 

 

For my little ballads,

those strange, sunset-red laments,

spring paid me a gull’s egg.

 

I bade my lover paint my portrait

 

on its thick shell.

He painted a new bulb in brown soil—

on the other side, a powdery mound of sand.

 

TRANSLATED FROM THE SWEDISH BY BROOKLYN COPELAND

 

 

梦幻曲

 

月照的晚上,清亮的白银

和夜蓝色的波涛,

无数闪耀的浪头,

此起彼伏。

阴影沿着道路降临,

岸上的灌木丛悄声细语,

黑色的巨人在他们的要塞守护白银。

深入于夏日之中的沉寂,

睡眠与梦——

月亮滑过大海

皎洁的月光滑过水面。

(北岛 译)

 

 

魔力

 

我该怎么对你说我的心里话

众神怎么记下自己的话,不可抗拒而轻而易举,

我该怎么说才不致使人的弱点打倒我的话?

我对你敞开胸怀地说

我用生硬的语调控制你说

有如痛苦、恐惧、疾病、爱……

我要让你屈从于我的意志。

我要让你撕碎你的心

而魔鬼们在你的羽翼下各得其所

野蛮、残酷,摧毁着一切生命。

魔鬼们,——

我要极其认真地和你们对视,

我将把我的全部存在置于我的凝视中。

欲望的魔鬼们:我会用我的力量驱使你们向前吗?

我无情地扔给你们我金锁的诱饵。

我的血液不停地流动在浊流之中。

有一天你们会走向我吗,深渊的吸血鬼?

(北岛 译)

 

 

低岸 

 

轻快的鸟儿在高空

不为我飞翔

而沉重的石头在低岸

为我歇息。

我久久躺在昏暗的山脚下

倾听强壮的松枝之中

那风的号令。

我趴在这里,向前眺望:

这里一切是陌生的,引不起回忆,

我的思想不曾诞生在这里;

这里空气湿冷,石头圆滑,

这里一切已经死去,引不起快乐,

除了破碎的长笛被春天留在岸上。 

(北岛 译)

 

 

发现

 

你的爱使我的星星暗淡——

月亮在我的生命中升起。

我的手在你的手里感到不自在。

你的手是欲念——

我的手是渴望。

明亮的田野

我强而有力。我不怕什么。

天空由于我而明亮。

如果这世界完蛋——

我不会告终。

我那明亮的地平线位于

尘世的暴风雨之夜的上面。

从秘密的光明的田野里出来吧!

坚定地等待我的力量。

(北岛 译)

 

 

扮鬼脸艺人 

 

我除了鲜艳的披肩没有别的,

我那红色的无畏。

我那红色的无畏出去冒险

在一些小小的国家。

我除了腋下的竖琴没有别的,

我艰难地弹奏;

我艰难的竖琴为人和牲口作响

在空旷的路上。

我除了高戴的花冠没有别的,

我那上升的骄傲。

我那上升的骄傲把竖琴挟在腋下

鞠躬告别。

(北岛 译)

 

 

公牛 

 

公牛在哪儿?

我的名声是一块破碎的红布。

我看见并非充血的眼睛,

我听见并非短促而灼热的呼吸,

斗牛场在狂怒的蹄子下震动了吗?

没有。

公牛已没有犄角;

他站在槽边

执拗地咀嚼干硬的草料。

风中飘扬的最红的破布未受惩罚。 

(北岛 译)

 

 

暴风雨 

 

人们呵,

一场暴风雨横扫天空

是被你们的渴望召唤而来

由群鹰驮载

到那廉洁的高处?

暴风雨会迫使谁屈服?

那来自高处,自由地展开远古的翅膀的他,

在何处被击中?

你听见

暴风雨中的叫声了吗?

薄雾里战神的头盔……

客人们重新坐在翻起来的桌旁。

陌生人统治这世界……

更高,更美,超凡脱俗。 

(北岛 译)

 

 

明亮的田野 

 

我强而有力。我不怕什么。

天空由于我而明亮。

如果这世界完蛋——

我不会告终。

我那明亮的地平线位于

尘世的暴风雨之夜的上面。

从秘密的光明的田野里出来吧!

坚定地等待我的力量。 

(北岛 译)

 

 

泡沫 

 

生命的香槟酒

噗噗响我们喝

淡得像泡沫

香槟酒般的心……

香槟酒般的眼睛——

天空眨眼许诺你们

香槟酒般的脚——

追随那些星星

香槟酒般的气息

你们手中杯子欣喜若狂! 

(北岛 译)

 

 

黎明 

 

我点亮我的灯遍及大西洋……

未知的世界,夜的国土

唤醒我!

我是寒冷的黎明,

我是白昼无情的女神

戴着薄雾的灰色面纱

和微微闪光的早晨的头盔。

轻轻地,我的风在海上轻轻地飘。

我强劲的号角挂在身边,我未命令启程……

我还要等得更久吗?有没有神沉入梦中?

早霞从海上升起。 

(北岛 译)

 

 

行吟诗人之歌 

 

陌生的月亮!

在一小时内升了起来——

用非洲的梦幻曲

为一切镀金。

我带着我的诗琴(十四世纪至十七世纪的一种拨弦乐器。)

站在庭院的黑暗中。

塔里国王的女儿

在我头上抛撒星星。

随后林中湖泊也笑了——

珍珠、黄金和白银呵!——

许许多多针尖插入

像永久的记忆。

我用手测量那些砖块,

嘲笑着:

白昼,你还到有歌声的夜里

来干什么? 

(北岛 译)

 

 

俄耳甫斯 

 

我把许多蛇变成天使。

昂起头来!靠尾巴站立!

一秒钟……它们不再咝咝作响。

它们狂喜地躺在我的脚旁,

入梦,吻着我披风的边缘。

我弹拨着竖琴。一阵风吹遍大地

轻柔而庄重,在泪水中

吻着美那无生命的白色大理石塑像的嘴唇

于是它们睁开眼睛。

我是俄耳甫斯。我能随意歌唱。

一切为我所宽恕。

老虎、豹子、美洲狮追随我的足迹

来到我林中那平平的石头上。 

(北岛 译)

 

 

我的假花 

 

我的假花

我会捎回家给你。

我小小的铜狮

我会立在你的门旁。

我自己将在楼梯上坐下——

一颗丢失的东方珍珠

在大都市的咆哮的海里。 

(北岛 译)

 

 

我要步行穿过太阳系 

 

步行

我要穿过太阳系,

在我发现我红衣服的线头之前。

我已经感觉到我自己。

在某处的空间悬挂我的心,

飞迸出火花,震荡着空气,

奔向其他无量的心。 

(北岛 译)

 

 

忏悔者 

 

我们将在寂寞的森林里修行。

我们将在荒原点燃惟一的蜡烛。

我们将出现——一个接一个。

总有一天我们在力量和崇高方面

看起来彼此像兄弟姐妹——

于是我们将走向大众。 

(北岛 译)

 

 

变形 

 

在风中多么令人愉快……

永恒之吻……

我的生命是怎么变的形,变的寂静,

靠不住的寂静……

幸运的童话里的公主

你心中的暴风雨比海上的更猛烈。

难道一个人徒劳地在胸中携带这样一颗心?

时间,听听我的歌吧!

当那些被打进地狱的像我那样合唱,

有时天堂的回声应和它们。

没有我的心,你们在穿越火焰!

命运会不会恐吓我神圣的外形?

幸运的小天才服从于我的手的一个浪头吗?

如果我召唤,未来是否将至? 

(北岛 译)

 

 

海洋之歌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你紧贴自己胸脯的是什么?

它们看起来像你吗

正如那些波涛看起来

像狂怒中海洋的哭泣?

海洋,海洋,

从岸到岸你奔腾不息

在喧嚣的渴望中,

你悸动在夜里

在陆地的铁石上,它们发出回响。

海洋,海洋,

当你的花冠沉没

你又一次变得明亮。

新年那苍白的太阳升起,而胜利

无疑,自你的深处。

波浪僵硬的舌头歌颂新年所围拢的玫瑰

的权力。

(北岛 译)

 

 

火炬 

 

我要点燃我在大地上的火炬。

我的火炬立在

空气净化的高山

那每个夜的农庄里,

立在天空忧郁的冻原。

我的火炬呵,照亮那吓破胆的

泪水中抽搐的阴沉而玷污了的脸吧。

一位温柔的神把手递给你:

没有美,没有人会一息尚存。 

(北岛 译)

 

 

林中所有的回声 

 

不,不,不,林中所有的回声呼喊:

我没有姐妹。

我走着,托起她白色的绸衣

无力地抱住。

我吻你,我在你上面搁放我所有的伤感,

你这自私的织物!

你记得她那玫瑰色的四肢吗?

她的鞋仍滞留在阳光中,

众神在上面暖手。

让雪在我姐妹的遗物之上飘落吧!

暴风雪,让你苦涩的心飞旋吧,在遗物之上。

随着一陈战栗我将踩踏那里,

那埋葬美的可怕的地方。 

(北岛 译)

 

 

献祭的时间 

 

听时钟敲响。

献祭的时间到了。

时钟敲响。

你还要奉献什么?

你曾躺在祭坛上

许多年。

自己躺在祭坛上

并不痛苦。

你还将奉献谁?

你依然爱着,爱着,

不用多说。

你奉献了整个世界,

你在天国之路学步。

手中的玫瑰枯萎,

风没有抚摸你的脸颊。

你还将奉献谁?

当时间一到

你要回答这一问题:

那时你将用证人般的

生与死做出抉择。 

(北岛 译)

 

 

宽恕 

 

你能把一颗升向天顶的星星抓在手中吗,

你能测量它的飞行吗?

别阻碍它升起。

行星的光辉落在地上,与你的手无关。

对于一只无关的手来说那光辉奇妙而热切。

让行星上升吧。一颗接一颗。

一种热切的渴望自远方来到地上:

一颗比其他的闪光更红的星星掠过:让路。

一只服从于自己规律的手要推翻别的设防。

一位胜利者到来,无声之唇宣布强制者的名字。 

(北岛 译)

 

 

强权 

 

我是统率的力量。那些追随者在哪儿?

甚至连最伟大的人物也带上盾牌像梦者一样。

没有人会在我眼中读到心醉神迷的权力吗?

当我对那些最亲近的人低语没有人会理解吗?

我无法无循。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就是法律。

我是获取者。

(北岛 译)

 

 

涌现的星星 

 

上升的星星!涌现的星星。陌生的黄昏。

一千只手从新时代的脸上揭开面纱。

一个新时代俯视大地:温情脉脉的凝视。

疯狂慢慢地流入人的心中。

黄金的愚蠢用大批爬行动物的***把住人的

门槛。

人们为了新的渴望打开窗户。

人们为了倾听关于他们的歌忘却世上的一切:

每颗星星把小钱抛到地上:响亮的硬币。

一种瘟疫自每颗星星降临于天地万物:

新病,大福。

(北岛 译)

 

 

未来的阴影 

 

我感到死亡的阴影。

我知道我们的命运被高高推在诺恩的桌上。

我知道没有一滴雨水被土地汲取

这没有写入永恒之书里。

我就像知道太阳必将升起一样

知道太阳当空时我会再也见不到无尽的时刻。

未来把它神圣的阴影投在我身上;

除了平滑的太阳没有别的:

我将被光线刺穿而死去,

当我用脚碾碎一切机会,我将微笑着离开生命。 

 

我的祖国是什么? 

 

我的祖国是什么?是遥远而星光点缀的芬兰吗?

不管它是什么。低矮的石头,在平缓的岸上滚动吧。

我站在你们灰色花岗岩上像站在一种必然之上。

必然,你总是把月桂树叶和玫瑰抛入我的小路。

我是带着胜利的容颜降临的神。

我是往昔那神圣的征服者。 

(北岛 译)

 

 

狂喜 

 

不久我将直挺挺躺在我的床上,

小妖精们将用白色幔布覆盖我

并把红玫瑰抛撒在我的棺材上。

我快要死了——因为我太幸福了。

我甚至会由于狂喜咬紧牙关裹上尸布。

我会由于狂喜把脚蜷缩在白鞋里,

当我的心停止跳动,情欲哄它入睡。

把我的棺材抬到市场去吧——

这里存放尘世的狂喜。 

(北岛 译)

 

 

坦塔罗斯,斟满你的酒杯吧 

 

那些是诗吗?不,是碎布,废料,

普普通通的纸条。

坦塔罗斯,斟满你的酒杯吧。

不可能,不可能,

临终那天我将把头发上的花环

扔进你永恒的空虚之中。

(北岛 译)

 

 

丢失的花冠 

 

我仿佛为我曾丢失的童话花冠而悲伤。

所有的梦的花冠呵,

这苍白的额头偏要低下顺从吗?

我曾找到过一切。

否定胜利者,教给他谦卑吗?

(北岛 译)

 

 

孤独 

 

没有多少大海的沙砾知道

我是独自而来的,将独自而去。

我这自由的心没有弟兄。

的幽灵占据所有的心,伸出贫困的手。

从四面八方涌向我的芳香,你们很难接近。

那是王位的奇妙的孤独,

那是财富,屈膝跪着财富。 

(北岛 译)

 

 

秋天最后的花朵 

 

我是秋天最后的花朵。

我曾被摇荡在夏日的摇篮里,

我曾被置于面对北风的岗位上,

红色的火焰出现

在我苍白的两颊。

我是秋天最后的花朵。

我是死去的春天最年轻的种子:

最后死去是多么容易;

我已看到那童话似的蓝色的湖,

我已听见那正在死去的夏日的心跳,

我的花萼只握住死亡的种子。

我是秋天最后的花朵。

我已看到秋天那布满星星的深奥的宇宙,

我已看到温暖的炉边那远处的光亮:

走同样的路是多么容易。

我要关上死亡之门。

我是秋天最后的花朵。 

(北岛 译)

 

 

岸诗两首 

 

 

我的生命赤裸得

如同灰色的岩石,

我的生命冰冷得

如同白色的高地,

可我的青春带着燃烧的双颊而坐

并欢腾: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赤裸的我

整天躺在灰色的岩石上——

冰冷的微风来自那红色的海洋:

太阳正在落下! 

 

 

在灰色的岩石之中

平放你白色的躯体,为

逝去的日子而悲伤。

你在童年听过的那些故事

正在你的心里哭泣。

寂静没有回声,

孤独没有镜子,

淡蓝的空气透过所有的裂缝。 

(北岛 译)

 

 

两个女神 

 

你见到幸福的那副面孔时,你失望了:

这个满脸倦容的睡眠者,

她得到众人的崇拜和纷纷的议论,

所有鲜为人知的女神,

统治那风平浪静的大海,

茂盛的花园,阳光闪耀的无尽的日子,

而你下决心永远不为她效劳。

 

于是深深的悲哀更深地重归于她的眼中,

一个人永远不召唤,

所有众所周知而了解甚少的女神,

统治那暴风雨的大海和正沉没的船只,

统治那些终身的监禁,

以及搁在母亲子宫里那孩子身上沉重的咒语。 

(北岛 译)

 

 

危险的梦

 

别太接近你的梦:

它们是一缕烟,会被吹散——

它们是危险的,可以容忍。

 

你和你的梦相对而视了吗?

它们是病态的,一无所知——

它们只有自己的思想方式。

 

别太接近你的梦:

它们是一种谎言,应该离去——

它们是一种疯狂,需要留下。

(北岛 译)

 

 

生命的姐妹 

 

生命酷似死亡,犹如姐妹。

死亡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以抚爱她,和她握手,捋平她的头发,

她会奉献给你一朵花和微笑。

你可以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并听见她说:离去的时间到了。

她不会告诉你她是别人。

死亡非呈青白色地躺平,面向大地,

或仰卧在尸架上:

死亡脸颊绯红地到处走动,和每个人谈话。

死亡有温和的容貌和虔诚的脸颊,

她把柔软的手放在你心上。

谁能感到自己心上那只柔软的手,

太阳就无法照暖他,

他冰一样冷,他不爱任何人。 

(北岛 译)

 

 

岸上 

 

每当下雨海灰蒙蒙时,我就生病……

我和太阳欢笑,和风奔跑,和海打趣;

海是我惟一的爱人。

我和蝙蝠一起住在山洞里,

可我纯洁无瑕,有一双骗人的眼睛。

我的脚是我所见过最美的,

我不停地在水和泡沫中洗濯。

我的手漂亮而光滑。

我像欣然微笑的海岸一样闪耀。

我和那些过往的漫游者相对而视

因此他们迷失方向而一辈子不得安宁。

哎哟,可当我抱住头时

是什么让我疼痛?

我那么使劲地撞上礁石,我快要死了,

因为我徒劳地伸出手臂

向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北岛 译)

 

 

你把爱情的红玫瑰 

 

置于我清白的子宫——

我把这瞬息凋谢的红玫瑰

紧握在我燃烧的手中……

哦,目光冷酷的统治者,

我接受你给我的花冠,

它把我的头压弯贴近我的心…… 

 

今天我头一次看见我的主人,

战栗着,我马上认出了他,

此刻已感到他沉重的手在我轻柔的胳膊上……

我那银铃般少女的笑声,

我那头颅高昂的女人的自由在哪儿?

此刻我已感到他紧紧地搂住我颤抖的身体,

此刻我听到现实那刺耳的音调

冲击我脆弱、脆弱的梦。 

 

你寻求一枝花朵

却找到一颗果实。

 

你寻求一注泉水

却找到一片汪洋。

你寻找一位女人

却找到一个灵魂——

你失望了。

(北岛 译)

 

 

虚无世界

 

我神往虚无世界,

因为世上的一切我都厌倦乞求。

月亮用银色的古碑文

为我描述虚无世界。

在虚无世界里,我们所有的愿望将神奇地得到满足,

在虚无世界里,我们身上的锁链会纷纷松脱,

在虚无世界里,我们用月亮的露珠

清凉我们被伤口烧烫的额头。

呵,我的生命是一个炽热的幻影,

一个被我发现,一个被我获取——

通往虚无世界的路。

在虚无世界里,

我的爱人带着璀璨的花冠漫步。

哦,谁是我的爱人?黑夜茫茫,

星星用战栗回答。

谁是我的爱人?他叫什么名字?

天空高高地、高高地升起。

一个人类的孩子沉入无边的迷雾,

得不到任何答案。

但人类的孩子仅仅是信念,

他把自己的手伸出天空。

于是出现一个回答:我是你所爱的人,

你将永远爱的人。

(李笠 )

 

 

等待着灵魂

 

我独自躺在湖畔的树林中,

我和岸上的古松友好地生活在一起,

和所有的山梨树心心相印。

我孤零零地躺着等待,

没有人从我这里走过。

巨大的花朵从高高的枝上向我投下目光,

苦涩的蔓爬入我的怀抱,

我只有一个名字奉献给一切,那就是爱。

(李笠 )

 

 

风信子

 

 

我勇敢地站着,满怀焦渴和喜悦。

命运会向我投掷雪球?

愿雪在我的棕发里滴淌,

愿雪冷却我美丽的脖子。

我昂着头。我有我的秘密。谁主宰我?

我是折不断的,一棵不死的风信子。

我是一朵摇着粉色铃铛的春花,

它随土地欢快的歌声升起:

为了卓绝、安然地活着,没有对手。

 

 

我是一棵从硬土里长大的风信子

—生活,请用你强大甘美的手采摘我!

我吻着你那比我更滋润的手。

请把我当作珠宝献给皇后,

愿她把我这脆弱的春天的象征,太阳的亲戚

当作权笏紧握在手中。

(李笠 译)

 

 

星星涌动

 

星星升起来了!星星在涌动。神奇的夜。

千百只手从新时光的脸上揭开面纱。

新时代俯瞰大地,这融化一切的目光。

疯狂渐渐注入人心。

金色的愚蠢用藤蔓年轻的激情拥抱人类的门槛。

人们向新的企盼打开自己的窗户。

人们为聆听天上的歌声忘掉了人间的一切:

所有星星都在大胆地朝地球投掷碎片:

一块块鸣响的银币。

所有星星都在向造物传播疾病:

新型的疾病,巨大的幸福。

(李笠 译)

 

 

那从未走出你花园之地的你……

 

那从未走出你花园之地的你,

你从未站在花格窗前远眺

渴望地观看黄昏在做梦的小径上

怎样变成蓝色调?

 

难道那不是一轮血红的太阳

沉落在你从未走过的路上的时候

火焰般燃烧在你舌头上的

没有垂落之泪的预兆?

(董继平 译)

 

 

幸运猫

 

我的怀抱中有一只幸运猫,

它纺织幸运之线。

幸运猫,幸运猫,

为我做三件东西:

为我做一只金戒指

来告诉我说我幸运;

为我做一面镜子

来告诉我说我美丽;

为我做一把扇子

来吹走我那笨重的念头。

幸运猫,幸运猫,

为我织出关于我的未来的一些消息!

(董继平 译)

 

 

Luck Cat

 

I have a luck cat in my arms,

it spins threads of luck.

Luck cat, luck cat,

make for me three things:

make for me a golden ring,

to tell me that I am lucky;

make for me a mirror

to tell me that I am beautiful;

make for me a fan

to waft away my cumbersome thoughts.

Luck cat, luck cat,

spin for me some news of my future!"

 

Translated by David McDuff 

 

 

一只被捕的鸟儿

 

一只被捕的鸟儿栖息在金笼里

在深蓝色海边的一座白色城堡里。

凋谢的玫瑰许诺了愉快和幸福。

这只鸟儿歌唱起高高群山中的一个小镇,

那里,太阳是国王,沉寂是王后

那里,色彩绚丽的空闲的小花

目击那蔑视而固执的生命。

(董继平 译)

 

 

两条路

 

你必须放弃你的旧路,

你的路肮脏:

人们在那里目光贪婪而行

你从每片嘴唇上听到“幸福”一词

沿路更远处躺着一个女人的躯体

正把它撕成碎片。

 

你找到了你的新路,

你的路纯洁:

没有母亲的孩子在那里玩耍着罂粟而行,

黑衣女人在那里谈论着悲哀而行

沿路更远处伫立着着一个苍白的圣人

他的脚踏在一条死去的龙的脖子上。

(董继平 译)

 

 

基督式的忏悔

 

幸福不是我们所梦之物,

幸福不是我们所回忆的夜,

幸福不是我们所渴望的歌。

 

幸福是我们从不想要的东西,

幸福是我们发现难以理解的东西,

幸福是为每个人而竖起的十字架。

(董继平 译)

 

 

我的未来

 

一个无常的时刻

从我这里偷走了我的未来,

那被偶然组合在一起的未来。

我会把它构筑得更好

就像我想象以它开始一样。

我会把它构筑在坚硬的土地上

那土地就叫做我的意志。

我会把它构筑在高高的柱子上

那柱子就叫做我的理想。

我会给它建造一条神秘的秘密通道

那通道就叫做我的灵魂。

我会给它建造以一座高塔

那座塔就叫做孤独。

(董继平 译)

 

 

上帝依然醒着

 

我怎么啦?

——这本书要给出版商

——那让一切都清楚了。

月亮升起来——我的渴望就寝。——

我的渴望在床上辗转不眠

地狱般恐怖地大笑:

上帝依然醒着——

被保佑的无眠天使围绕他的宝座!

(董继平 译)

 

 

首先我要攀登钦博拉索山

 

首先我要攀登自己国家的

钦博拉索山,

头戴桂冠,站在那里,

一望无垠。

 

然后攀登荣耀的山顶,

金黄的麦田将对我微笑,

我幸福地站在那里,

被玫瑰色的风景簇拥。

 

最后我将攀登不可攀登的

权力的山顶,

星星将温和地微笑,

为万物祝福。

 

 

A Life

 

That the stars are adamant

everyone understands—

but I won’t give up seeking joy on each blue wave

or peace below every gray stone.

If happiness never comes, what is a life?

A lily withers in the sand

and if its nature has failed? The tide 

 

washes the beach at night. 

What is the fly looking for on the spider’s web?

What does a dayfly make of its hours?

(Two wings creased over a hollow body.)

 

Black will never turn to white—

yet the perfume of our struggle lingers

as each morning fresh flowers

spring up from hell.

 

The day will come

when the earth is emptied, the skies collapse

and all goes still—

when nothing remains but the dayfly

 

folded in a leaf.

But no one knows it.

 

TRANSLATED FROM THE SWEDISH BY AVERILL CURDY

 

 

Animalistic Hymn 

 

The red sun rises

without intent

and shines the same on all of us.

We play like children under the sun.

One day, our ashes will scatter—

 

it doesn’t matter when.

Now the sun finds our innermost hearts,

 

fills us with oblivion

intense as the forest, winter and sea.

 

TRANSLATED FROM THE SWEDISH BY BROOKLYN COPELAND

 

 

Now it is fall

 

when all the golden birds 

fly home across the blue deep water;

On shore I sit rapt in its scattering

 

glitter;

departure rustles through the trees.

This farewell is vast and separation draws close,

but reunion, that also is certain.

 

My head on my arm I fall asleep easily.

On my eyes a mother’s breath,

from her mouth to my heart:

sleep, child, and dream now the sun is gone.—

 

TRANSLATED FROM THE SWEDISH BY AVERILL CURDY

 

 

Strange Sea

 

Implausible fish bloom in the depths,

mercurial flowers light up the coast;

I know red and yellow, the other colors,—

 

but the sea, det granna granna havet, that’s most dangerous

                                                                            to look at.

What name is there for the color that arouses

this thirst, which says,

the saga can happen, even to you—

 

Translated from the Swedish by Averill Curdy

 

 

At Nietzsche’s Grave

 

Strange father!

Your children will not let you down,

they are coming across the earth with the footsteps of gods,

rubbing their eyes: where am I?

 

 

Moment Image

 

The Bolsheviks’ victory is very fast,

but we will get there before them, for this is the last one.

The reins we will loosen from life,

the muzzle we will remove from humanity.

Magnificent beast, you have come of age. 

 

 

My Artificial Flowers

 

My artificial flowers

I send them to you.

My small bronze lions

I set up at your door.

I myself sit down on the steps --

a lost oriental pearl

in the big city’s noisy sea.

 

 

On Foot I Had To Cross The Solar System

 

On foot

I had to cross the solar system

before I found the first thread of my red dress.

I sense myself already.

Somewhere in space hangs my heart,

shaking in the void, from it stream sparks

into other intemperate hearts.

 

 

The Armored Train

 

Fifty coaches of hopes I loaded up for your America.

 

They came back empty...

 

Disappointment cargo

 

Now I’m sending an armored train with stonehard masks in the threatening portholes:

 

thousands of packed coaches are coming home.

 

 

The Trains Of The Future

 

Tear down all the triumphal arches – 

the triumphal arches are too low. 

Make room for our fantastic t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