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可以永远也不来,也可以从不结束——只要你愿意!




编辑 | 萬桑何

策划|车小爷


夏天没有形容词。


在我来自的南方小镇,夏天从二月横亘至十月,漫长到似乎不会结束。理想中夏天的面貌是青春的,脆生生的,但夏天不合规矩,翻脸如翻书,汗水粘腻空气滞重的时候,人们在窒息的边缘找到快感和绝望,似乎做什么都可以,梦醒了又是全新世界。生机被放大到最大模样,死亡也是,没有还价余地。


残酷的离别的,性感的情欲的,青春的炙热的。身体里潜伏着什么此时冒出头来,理智溃不成军,老派的人不属于夏天,它是多余的季节。心里有高温的人爱着夏天,它是唯一的季节。我叛逃到山海关以东之后,长达八个月的夏天成为别人的回忆,惧怕它的人,和热爱它的人一样,心跳比每分钟一百二十击还要快。


此次深焦夏日片单的五位作者并没有勾勒出夏日全貌,选取的影片也并不都是人们提到“夏天”时第一时间会想到的那种,比起寻求共鸣,更像是一份私人心情。只要你愿意,夏天可以永远不来,或从不结束。和我们一起做梦吧。






1

不良少女莫妮卡 

Sommaren med Monika 

(1953)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编剧: 佩·安德斯·佛格斯特洛姆
主演: 哈里特·安德森 / 拉斯·埃克伯格 / 达格玛·艾伯森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瑞典
语言: 瑞典语
上映日期: 1953-02-09


文|徐楚翘(成都)



哈里特•安德森(Harriet Andersson)是伯格曼镜之下少有的精灵人物,大师也不吝啬对哈里特的评价:


“瑞典电影中没人像她一样,散发出如此不羁的性感。”——《打扰伯格曼》



而丽芙•乌尔曼的脆弱内敛、毕比•安德森的英气活泼,或者是英格丽•图林的成熟风韵在哈里特面前,恐怕光芒都会被抢尽吧。



她拥有油画人物的触感,毫无畏惧地展示自己的肉体,绽放光泽的饱满面颊与直视观众的双眼。银幕上泰然自若的少女莫妮卡被“性感野猫”系的演员哈里特赋予了更鲜活的生命力:


莫妮卡曾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17岁的迷恋对象;伍迪•艾伦自称当年纯粹是为了裸露的肉体而看《莫妮卡》;这个角色还给克莱尔•德尼带来切身的夏日与青春的感受。



她的自在不羁反而是来自压抑与封锁,莫妮卡疯狂地想逃离她的家庭、醉酒的父亲、挤占了生活空间的弟妹们。


踏上这趟旅途,与一位少年飞速地坠入爱河更像是完成一场宣告独立的成人仪式,他们一同探索究竟浪漫与现实的边界在何处。



两人乘载的小船在困惑的现实中撑起一处避难所,镜头在船上记录下了从避难所看出去的摇摇晃晃的风景,从斯德歌尔摩城中每座桥下穿梭,从茂密的钢筋森林渐渐行驶到隐匿在城市背后的针叶林与海滩。


这段一分多钟的空镜头在不断减弱的城市钟声中把莫妮卡与哈里带到桃花源的门口。



北欧的空气在此时并不是热浪滚滚,但夏天的温度足以让莫妮卡从银幕外起身进入画框内,褪去毛衫与内衣,迫不及待地希望阳光亲吻自己的所有肌肤。


她的影子拉长在少年哈里的面庞上,这何尝不是一种的表现形式:莫妮卡带领少年的手在身体上稍作游览,她的眼神里充满故作老成的青春稚嫩,却毫不畏惧地与哈里的眼神对峙。


她再次起身将自己浸入海水之中,沙漏般凹凸有致的肉体融合在礁石、海浪与阳光下,如大海的精灵回到归属地。



新生命的即将降临带领两位年轻人再此回到糟糕的现实世界中来,莫妮卡与哈里之间的你侬我侬被面对生活的丑陋真实所代替,给予对方关心变成了上下班打卡的程序化步骤。



是的,莫妮卡再次需要挣脱枷锁,她回到酒吧与陌生人以烟点烟,这一动作被赋予极强的暧昧。

 

哈里特在伯格曼的镜头下完成了那个惊世的注视,这一次她的逃离姿态更加地成熟,吐烟时丝毫不带闪烁的双眸——这一特写真是毛骨悚然地强烈。

 


而夏日的气息,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罢了。




2

干得漂亮

 Beau travail 

(1999)

导演: 克莱尔·德尼
编剧: 克莱尔·德尼 / Jean-Pol Fargeau
主演:
类型: 剧情 / 同性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 意大利语 / 俄语
上映日期: 1999-09-04


文|淋阳(南宁)


或许当枪管随腹部起伏,黑漆中泛起一丝冷光,结尾处的我们才意识起全片可能都不在夏天,唯一提起的日期也是二月底。


时间似乎于烈日炙烤下糊状凝固起来,可细碎的音画组织仍将时空搅拌激荡,往观众泼上一身滚烫的走马灯残留物。或许这是非洲气候带给《干得漂亮》的特产手信,就像阿彼察邦的热带雨林。

 


《干得漂亮》改编自梅维尔的小说《比利柏德》,算是克莱尔.德尼阶段性的集大成之作:《美国滚回家》的音乐机制,《无法入眠》的同性元素,《兄兄妹妹》的意识推进,《无恐无惧》的...多少也有积累吧,及最重要的,处女作《巧克力》中克莱尔.德尼度过童年的法驻非殖民地空间,而非原著的英国海军背景。



这破碎空间内,如无延的荒地消磨着生命维持系统,无限的夏景消融着一切硬性张力与强力,转化为一种流动性感受力,某种所谓的女性影像。七分钟前,影片呈现了让观众浸入纯视听感受的方法典范。出片名前,烈日下的军歌与黑暗中的舞曲如全片电影语言的一组缩影,开始以作品肌理的高温调动感官参与度。布列松般的观影教育后,这群洪黄大地与蔚蓝天幕间的结实男体,在复调出禅意的军事训练和生活自理下,则是单性世界中情欲及猜忌的热流涌动。

 


阳光总拥抱着这一切。即使不像吉布提郊区那样充斥着令人睁不开眼的日晒,法国马赛也光照充沛,撒满反光。而那些暗处也因摇曳火影、民族服饰和舞厅激光的色彩点缀着燥热感,勾勒着以筋肉示人的纤细精神。与粼粼波光杂糅带出的画外低语,看似阐述情节,却在意识流下更铺陈出些许孤寂的诗意,在恍惚中粘黏着黄土与汗液。这窃窃私语里,一段水上浮动影像也引入了手持镜头的韵律,微晃的触感如热浪徐徐拂过我们的神经末梢。其不在于对东非现实情境的又一乞灵(气候之外)以完成临场感或写实感,而像是精神形式主义的逻辑,在远处观众席就能感应到赤膊与教条下的灼热。



其中,“身体演员”德尼斯.拉旺 饰演的格罗普,对着观众以心理活动面对他的感性经验。那意识碎片的集成砌起的城墙,像是夏天里为防晒伤而闷得难忍的衣物。只要桑泰恩不在,他就能相信自己完美适应了殖民志愿军的身份和生活,游刃有余于当地异性的情感关系、调教并身处士兵们的职权、对上司占有式的暗中倾慕、完成陷害的沾沾自喜,甚至布置规整的都令他满意地背起手。

 


于是格罗普将桑泰恩放逐,于是格罗普才成了永恒夏日里那个指南针混乱而“在荒凉之地回不来”的人,同那被环境侵蚀的羊头骨相望。



士官、司令官、新兵,如三团太阳,相互吸引,盘旋,在熵的冥冥堆积中,不可避免地驶向毁灭,虚无,只留下最后的能量在迷离黑暗里独自放纵起舞。

 





3

五个扑水的少年

 ウォーターボーイズ 

(2001)

导演: 矢口史靖
编剧: 矢口史靖
主演: 妻夫木聪 / 玉木宏 / 近藤公园 / 金子贵俊 / 平山绫 
类型: 喜剧 / 运动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2001-09-15


文|10(北京)



夏天是所有季节中骗术最高的,经常这秒是阳光灿烂,眨眼工夫便是大雨倾盆。有时候则更奇怪,雨水伴着闷热的空气落在你肩头,粘腻感充斥全身,想逃。

 

海水、热空气、毕业、风扇、西瓜

 


这些符号把夏天包装成了一个人人喜爱的花姑娘,人们赞赏它,把美好的记忆都归功于它。


正如《五个扑水的少年》,五个性格各异喜欢游泳的男孩,本想在新来的美女老师面前表现一把,却没成想是学习水上芭蕾。



最后经过五人的共同努力,在最终文化会的表演上大获赞赏——合家欢的结局。主演玉木宏早年的爆炸头造型也是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想推荐《扑水》的原因绝不因为它的“好笑”,而正是因为他的太轻松好笑,让我想起这才不是夏天本来的样子,它让我想起真正属于夏天的词是“残酷”,是“离别”,是“再也不见”。



我出生在北方的海岸小城,理应我最了解夏天了。但是高三暑假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第一次怀疑了它。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毕业的兴奋中,我有个朋友却不是很开心。



他跟同学两人一起去海边。下水,比赛游泳,后来他脚抽筋游不动了,同学游过来救他,被拖上来后,他的朋友却被永远留在了大海里。


朋友很无辜,海面也很无辜,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后这个假期在一半人的兴奋和另一半人的绝望中结束了。

 


被记录下来的,好像永远都是那些单纯好笑的东西,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没时间不开心了。也只有在看似轻松的作品中,才能一带而过地想起那些为我们的快乐而牺牲的时光。也真是矛盾呢。

 


夏天的痛苦是有后劲儿的。那个暑假让我知道,其实所有人都误解夏天了。




4

宇宙只有我和你 

เรื่องรัก น้อยนิด มหาศาล 

(2003)

导演: 彭力·云旦拿域安
编剧: 彭力·云旦拿域安 / Prabda Yoon
主演: 浅野忠信 / Sinitta Boonyassak / Lalia Boonyassak
类型: 剧情 / 喜剧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泰国 / 日本
语言: 泰语 / 日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2005-01-06


文|黑犬(大阪)



《宇宙只有我和你》是一部泰日合拍的电影,主演是浅野忠信。


这部电影的故事的确很符合他身上的忧郁气质,整部电影湿热、悄寂、散漫,它讲述的是在预谋中发生的爱情,全片的氛围恰似炎热夏天中的冷气。



《宇宙》导演彭力·云旦拿域安是泰国的新浪潮电影的推动者,网上能查阅到的关于他的资料寥寥。


在这部电影中倒是可以揣摩出一些他与浅野忠信的缘分,《杀手阿一》的海报在电影中一闪而过,此外,三池崇史在这部电影中客串了。



《宇宙》的摄影是杜可风,二人共同营造出了一种簌簌如落雪的氛围,全片几乎没有音乐,出奇的安静。



一提到泰国电影,难以逃开一些关于海滩、棕榈的想象,而这部电影镜头下的海也很素,灰败得甚至有些肮脏,男女主角就在诸如此类的场景中展开一些对话,并萌生他们的爱情。


导演对情绪的拿捏还是比较到位的,多次把镜头投向早已成为一潭死水的泳池,一些枯萎的植物,营造一种静止的孤独感,仿佛时间之外的凝视,对应男女主角内心孤独的状态。



浅野忠信饰演的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因为一场意外,他与准备去日本工作的女主度过了三天。


其间并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情节的安排像坠入爱河的想象一样,幻想与现实参差,荒诞与孤独交互,冷色调之下,他们顺其自然地相爱。



由于过于安静,许多人会认为浅野忠信与女主的情感缺少内驱力,甚至是浅野忠信一直企图的渴望也难以说服甚至迷惑着他们。


之于导演,他首先着眼与构建电影内部的情绪,浅野忠信的起因没有被提及也无需被提及。



企图的既定状态决定了这个季节注定是湿热且内里寒凉的,这个谜题也是构建电影朦胧气息的因素。


一切的萌芽就是浅野忠信的抑郁状态,从这里开始,到那里暂停,无需解释,时间静止又摇摆,跟着它走就好。



从某种角度说,这部电影让疲惫的人彻底放松下来了,它的节奏缓慢,对浅野忠信一心求死的表达也并非狂热且强烈的,只是一些句子的组成,它的终极目标就是去描摹并完善其间散落的孤独情绪。



虽然情绪这个词听上去很飘忽,但是它的情节设定还是着地的,比如电影中男女主在习惯上有很大的差异,一个整洁而遵循秩序,一个散乱不拘小节。


男女主彼此之间的互相了解通过这种差异推动,其间还有一些俗套的设定,也蛮生活灵动的,并非乏善可陈。




5

月升王国 

Moonrise Kingdom

 (2012)

导演: 韦斯·安德森
编剧: 韦斯·安德森 / 罗曼·科波拉
主演: 杰瑞德·吉尔曼 / 卡拉·海沃德 / 布鲁斯·威利斯 / 爱德华·诺顿 / 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类型: 剧情 / 爱情 / 儿童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12-05-16(戛纳电影节) / 2012-06-29(美国)


文|木言(雷恩)



导演韦斯·安德森声名鹊起可能是凭借得到第87届奥斯卡九项提名的«布达佩斯大饭店»这部影片。从叙事、镜头语言、摄影、配乐,到服装、美术、道具都大写加粗地刻着这位导演独特而强烈的个人美学风格。


如果说«布达佩斯大饭店»颇有秋天的味道,那于2012年上映的前作«月升王国 » 则是一部仲夏童话。



我们总是关注sunrise,却很少注意moonrise,韦斯·安德森却看到了两颗离群索居的孤独小月亮 —— 十二岁的少年Sam与少女Suzy。

 


同样的不被身边的人理解,同样的被认为是“问题少年”,Sam与Suzy一见钟情,一起逃离周遭的环境到树林中安营扎寨过日子数星星。


随着Suzy父母发觉她的出逃而展开的倒叙叙事中我们看到两个少年如何在通信的过程中建立信任并恋爱,如何计划了这次完美的私奔。

 


影片的开头便用水平移动的镜头交待了女孩Suzy的家庭环境与成员,画面从一个房间平行滑动到另一个房间,整个家庭的居住空间如平面图一样展开。


这种镜头语言给人以不是在一个真实的环境中而更像是在一个微型玩具屋的观感,影片非现实主义与略带荒诞的基调就此痛快而直接的铺陈开来。

 


家中四个孩子的简洁交待也干脆的勾勒出家庭成员间的疏离感。蓝眼影冷漠脸的Suzy一出场便拿起了本片中最重要的道具之一:她的望远镜。 


Suzy认为望远镜是她的魔法。即使在家中,她也总是举着望远镜观察身边的事物。



这一道具的存在巧妙的加强了Suzy与周遭环境的距离感与格格不入,她像活在自己的视角和世界里,而这一道具的使用亦在本片中贯穿始终。


私以为,这一“魔法”大约便是Suzy与成人世界或者说外部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吧。



此外,第一幕中出现的Zoom镜头也与望远镜的视角相呼应,因此导演的视角得以不时切换为Suzy这一人物的视角,不可不谓巧妙而有趣。除了镜头与画面个性鲜明,本片的配乐也从第一段起就让人印象深刻。

 

英国老作曲家Henry Purcell谱写的交响乐是本片第一段配乐,伴随着沉郁严肃的交响乐,女孩Suzy坐在窗台上一脸坚毅的读着魔法故事书,这几个元素似乎是相悖的,但在本片的铺陈中居然得到了完全的合理性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这段开头,从配乐到画面,都像极了夏天暴雨前的压抑片段。

 


影片随后的展开便是二小出逃—被抓—再出逃的过程。画面上依然充满着安德森标志性的强迫症对称构图,与一流平面设计师般的强迫症完美配色。



整体暖黄色调的画面迥异于前一段的压抑而转变为温柔与童趣,“夏季暴雨前的阴霾”一扫而光。先前比较多的单独人物出现在独立空间景别也更多的变为二人的共同相处画面或正反打镜头,由此,才有了人与人之间“交流、沟通、陪伴”的意味。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在沙滩上伴随着Françoise Hardy那首« Le temps de l’Amour »跳舞的片段,两个十二岁的孩子试着接吻,充满着两小无猜的纯洁,又有着成人般的仪式感。


这种仪式感后来还出现在二人“结婚”的段落中。婚礼后,两人拉着手,身后跟着童子军“小弟们”,庄严而决绝,这一幕用了全片唯一的慢镜头,加上Alexandre Desplat的配乐烘托,仪式感被放到最大。



反观大人们,似乎才是本片中更荒诞的形象,或如社会管理署的“巫婆”负责人,或如Suzy父母同床异梦的硬撑婚姻,大人们严肃地胡闹着,两个孩子胡闹地严肃着。

 


文章的开头笔者提到 «布达佩斯大饭店» 颇有秋天的味道,而«月升王国»更像一篇仲夏童话,这首先是因为影片中美术布景、服装道具、用光用色等美学因素。


除此,亦关乎故事情节:月升中的Sam与Suzy,两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对性与爱产生了意识与期待的少年,正在进入人生中的“夏”,金黄的麦田,昆虫制成的耳环,月夜下的魔法故事,他们有着超越“春”的成熟,又远非“秋”的练达,带着戏谑与严肃构成的矛盾,这是韦斯·安德森给观众的夏日成人童话。

 


本片或许在一部分人眼里是荒诞滑稽的,不知所云的,但,也许就是因为你是“大人”啊,是只能看到太阳升起,而不会注意月亮升起的,大人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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