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利抵达新叶平原





这个时刻我的人生信条是

扎扎实实读书

兢兢业业写文

 = 。=




场地是有原型的哈哈哈!

时隔两年,言情文我肥来惹!!







今天早晨,我想拉上莱利去公园散步。但是莱利不肯起床。迫于无奈,我只好杀了她的猫以示惩戒。

看到我手上的血和卫生间的一地猫毛,莱利才清醒过来,我没有同她开玩笑。她一边尖叫,一边在窄小的出租屋里跑来跑去。直到住在楼下的房东阿姨大吼“一大早要死啦”,她才消停。

她冲到卫生间吐了早晨第一口口水,揩了一把鼻涕,泪眼模糊,坐在老人椅上怔怔看着我,“你杀了我的猫?只因为我不陪你散步?”

严格来讲,那不是莱利的猫,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不过这无关紧要。我告诉她确实是因为她不陪我去散步,最终让我确定了这场杀猫行动。

莱利在去年某个夜晚说过她爱上了市民公园的‘集美塔’,红砖白瓦秉承了这个地区一贯的建筑风格。塔是尖顶,塔身为四方体,意图让来此之人一览周遭景色,四面全部对称,每一面都有楼梯,供你进入集美塔或者离开集美塔。但我察觉这样的对称根本毫无意义,进入这里的人早已忘记来时路,他们也丝毫不在意是否从来时路离去。

夜晚的莱利不像那些到公园散步的人。散步的人有很多种,饭后消食的,推着儿童手推车遛娃的,做老年健身操的。市民公园最喜人的是没有人在此处跳广场舞。这多亏了公园管理人员在四个入口处摆了告示牌。

这个夜晚,雾霾罩住这个城市,景观灯描摹出塔的模样。莱利原先是挽着我的手的,但她一看到‘集美塔’,人就疯癫了,撒开腿到处跑。

“我喜欢这座塔。你知道我喜欢这座塔。”莱利说,这是她与塔冥冥之中的缘分。她只有在找不出说辞的时候才会使用‘缘分’这种玄妙的词汇。

我看着这栋外观崭新的建筑物,无数壁角都有裂缝。莱利不在乎这些,她给塔拍了照片,然后绕着集美塔走了六圈。

“我要记住所有关于这座塔的细节。”

这是那个晚上莱利进入梦乡之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作为一个与莱利相识不久,以售卖别人的故事为生的人,我很容易被她的细腻所打动。我以为我就此走进了她的世界,但彼时我还不了解,这不过是莱利为她自己也为他人建造的一个又一个幻境。

哪怕如此,我也愿为莱利杀光世上所有的猫。只为让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去看看那座她想要记住所有细节的塔。但我想我在某一刻忘记了,我所认识的莱利也不是真实的莱利。

 


真实的莱利也许永远沉睡在某个湿润而闷热的夏天。

莱利和我完整地陈述过那个夏天。她与那名古村落摄影师共同拥有的,她用“带着薄荷气味”来形容的夏天。我不知道这个古村落摄影师是否真实存在,也不确定她所说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状况。

莱利讲述的时候,我侧耳倾听。我花了几年的时间,从零零碎碎的记录中挑拣出可以运用的素材,拼凑成这个故事。故事我没有让莱利过目。她曾表达过,绝对不会成为我的读者,更不会同意我将她放进我的书中,成为主角之一。但这次我决定忤逆她的心意,让我个人所认为的真实的莱利跳跃在我的白纸之上。

 


2009年,莱利因为在校园广播的调频节目中听到了一条“远方有暴雨,本地天气晴”的天气播报,就决定努力成为播音员的朋友。不能是最好的朋友,也要是一般的朋友。

什么是一般的朋友呢?

莱利认为,“一般朋友”就是毕业几年后,大家各走天涯,结婚的时候,往对方的聊天窗口黏贴一句,“我要结婚啦!”。莱利觉得这样的一般朋友还挺好。所以她打算努力同电台主播成为一般朋友,这样她就有机会在多年之后参加他的婚礼,以一般朋友的身份调侃他,“哎,你大学时期就是因为长相蹉跎了青春岁月,白瞎了一把好嗓子呀!”

确定这个计划之后,莱利每天下课去广播室门口等,等了一个星期都没有等到人。负责人说天气播报的那档节目已经取消了,莱利听到的恰好是最后一期。想来她是没有办法结交这个一般朋友了。她本来是愿意将“虽然大腹便便但声音依然酥麻的大学校友”这个角落,留给广播电台播音员的。

莱利在网络世界里是风趣的,她喜欢不必开口的线上聊天。她添加陌生人,和陌生人聊天,也不排斥线下见面,虽然这样的体验少之又少。只有那么一次,她与对方约在麦当劳见面,对方看见莱利之后,告诉她,你和想象的不一样。挥手告别之后,聊天软件里对方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她本来是愿意将“做很久很久的聊天好伙伴”这个角落,留给陌生网友的。

艾丽丽无数次告诫莱利,让她不要和网友见面。

“你得把体重减到三位数以下才不会伤心。”

事实上,莱利并不伤心,她不过是正在尝试和这个世界接触,这刚好是世界给她的反馈。莱利对外形也不太在意,所以她的体重不会让她伤心。那么,伤心的是谁呢?也许是艾丽丽。也许是艾丽丽的表哥。



莱利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认识艾丽丽。艾丽丽和室友打架,抓伤了对方的脸,被辅导员强制换宿舍。艾丽丽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她总在早晨念诗歌。莱利建议她多背一些英语单词,这样会更快通过英语四级,但这个建议不被采纳。

艾丽丽说,晨光绽开是她灵感爆棚的时候。她要先作诗歌一首,记录灵感,随后再根据诗歌作画。关于艾丽丽的画,莱利看不懂。但她挺喜欢她随性吟的那些诗,如果遇上特别喜欢的,莱利还会记在笔记本上。她想,她是愿意将“我的朋友里有个诗人”这个角落,留给艾丽丽的。

艾丽丽把莱利视为她的粉丝。所以当艾丽丽的表哥要到他们学校附近采风的时候,艾丽丽就把接待表哥这个重要事项交给莱利。一初,莱利拒绝了。但艾丽丽第二次提起,莱利就不好回绝了。她硬着头皮去接待莱利的表哥。表哥是个沉默的人,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艾丽丽说过他的名字,莱利忘记了,但她记得他的职业,一名摄影师,专门拍逐渐消失的古村落。

通过艾丽丽的介绍,莱利知道表哥为什么来这个穷乡僻壤。她所在的校区离市区二十几公里,周遭全是山,山之外还是山。莱利很少出校门,但听那些喜欢户外运动的师姐讲,山里面有几个住民很少的村子。莱利建议艾丽丽给她表哥找一个更加专业的向导,建议当然被否决了。理由是艾丽丽没有时间,她的精力也只能花在作画上。

莱利只好提前上网搜索了这一带的古建筑、古村落之类的信息,顺带查好公交路线,把内容保存在手机记事本里。但莱利和他见面之后,发现自己的做法是多余的。艾丽丽的表哥骑着一辆旧旧的摩托,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让莱利分神。她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但清晰地听见了钻进她耳朵里的声音。

他告诉她,他会在这里呆上九天,有一周的时间需要她坐在他身后,余下两天他们或许可以同行游览著名景点。她可以选择抓紧他的衣服,以防急刹车摔伤。他说得出路边的植物,认得偶尔停在柏油路边的鸟。这是莱利第一次感受到与自己年龄差距较大的人的世界。他说他是‘现在没名气以后也不一定有名气’的摄影师。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莱利是特别厌烦的。她讨厌他站在路边,树的阴影下,一边抽烟一边对她诉说他的茫然与无所谓。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欣喜,原来十几年后的她,也可能像他现在这样,像某一类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围成一个圆抱住一棵百年樟树。

原来不是所有活过的年月都会让人更明智。



到某个村落,大部分时间莱利都是静静站在一旁,看他拍照,或者和会讲普通话的村民聊天。但留在村落里的大部分是老人家,基本不会讲普通话,但有些特别热情的老人家会领莱利去看记载事件的石碑,大多都是谁谁谁捐了多少钱,这座庙的由来啊之类的。

这些都无法引起莱利的兴趣。唯有一座石碑,立在山顶,说此座是仙女山。站在山顶往下看,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便是一道风景线。碑上刻的内容大概是,仙女垒好山川后,为了让人们进入秘境,于是解下长腰带,微微一抖开,腰带便像彩带一样,次第落在山上,成了环山公路。

一看就是瞎编的。但莱利觉得有意思。而他对此不置可否,一心埋在他的古村落拍摄上。

 

我知道莱利的记忆长久地停留在九天里的某一次出行。

因为她总和我讲着讲着,在某个地方就停下来。至今,我还是没有将她给我的所有线索拼凑完整。

是了,在我写下故事的这一刻,我还没有找到莱利动心的依据。

 


我猜测也许是那一次,他们在一座石桥旁停下。

那是一座历经风雨的石桥,北宋修建,南宋重修,距今约有一千年左右的历史,从桥墩到桥面全由长方体石块修筑,坚实屹立。石桥名为“苎溪桥”,因为此处有“苎溪”流过。溪水浅浅,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水草,罗非鱼在水中欢快游荡。莱利站在桥上,低下头,看见三个男人仅着上衣和内裤,在溪里拉网网鱼。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这座桥。桥的对岸停着一辆女士电动车,有个大哥半蹲着钓鱼,橙红色浮漂在清冽的溪水上。他走到大哥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着“这里的鱼很多”“你钓了多少”“鱼都不咬钩”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它们后来都在风里慢慢被吹散了。

靠近溪边的地方打了口井,接了水管,也不知流到哪户人家。莱利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他就脱了鞋爬到导水管上,沿着导水管走到井口,又从井口走回来。她想说这可是人家的吃水井,又转头看路边的大棚,里头栽满茄子树。这水应该是流到大棚里的。

她又想她或者该说点什么,才不会让世界只余下风的声音。你太无聊啦,或者,唉你小心点儿。但直到他穿好鞋来到她身边,她含糊囤在口腔里的那些话,都没有说出口。

那个时候,他指着对面的一个庙说,里面有一个特别的菩萨像,听说是从土里挖出来的,然后盖了庙供起来。

莱利心想,他知道的真多。她以为他会带她去看那个特别的菩萨像,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领着她从石桥上走过去,又从石桥上走回来,回到摩托车旁。他说他得赶紧干正事了,要不然天都黑了。莱利知道,他要到更远的村落拍照片。可她内心依然希望他能带她去庙里看那个奇怪的菩萨像。

他不开口说,她也不动身,两个人就在车旁对峙。最后莱利还是败下阵来,她看了一眼那扇庙门,。

走吧。她说。

 


南方的七月,莱利从早晨八点钟就开始期待太阳快快落下。在他们出行的第五天,终于如她所愿下了一场暴雨。两个人被淋得湿透透,离终点还有好几公里。莱利不敢躲到树下,怕电闪雷鸣的,会出事。他一开始躲在树下,后来也不躲了,跑出来站在莱利身旁。他们就这样看着大卡车呼啸而过,面包车停下来又开走。他们尝试在雨中相拥。

“果然,我想不论是身体还是嘴唇,胖子总是会比瘦子温柔。”

远方的惊雷为莱利挡住了她不该受的伤害。在下着暴雨的夏天,她只需要一心一意沉浸在他吃过的薄荷糖的气味里就够了。

抵达新叶村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他依然咔擦咔擦拍照,莱利没有望向远方也没有看他,只一个人背对着斜阳。她在余晖中想起昨天,她就在他的身后,双手环绕他的腰。迎面被他和摩托车劈开的强风,刮过她的脸颊和身体,随后消失无踪。莱利从后视镜中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脸,还有落在她肩头的夕阳。那夕阳啊就像现在,好似她往哪里走,它都会跟着她,永不坠落。

 


工作结束后,两人约好在星期五上午去本地海岛,也是全国著名的景区游玩。这天,莱利戴好帽子,描几笔眼线,穿上已经紧得不能再紧的裙子。

周五这天游人较少,在游客大厅里,莱利抢先拿了他的身份证,准备去自助机买票,但他抓住她的手臂,拿回自己的身份证。他说,莱利,不可以。

她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何时被发现的。

她猜想过,也许是几天前走错方向,没有到达他们想去的村落,却意外到了那片沙滩的时候?

那天,沙滩上聚集了很多出门放风的一家三口。刚刚能站稳的小孩拿着铲子,把沙子铲到推土机上,不远处和婚纱照摄影师吵起来的是孩子的母亲,孩子的父亲在一旁,把玩着手机,不拍照也不说话,静静地看妻子和别人争吵。

莱利在拥挤的人潮中,嗅到了依附在塑料玩具、冰糖葫芦、泡鸭爪、老冰棍上的海腥味。她舔了一下嘴唇。一名长发女孩的波浪卷打在她的脸颊,从发丝的劣质香水气味中,她看到了女孩牵着一只绿油油的乌龟。那不是真的乌龟,是塑料做的,配了一条拉绳。绿乌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它让莱利暴露了她自己的秘密。

她转头对他说:“买一只乌龟牵着走好不好。”

怯懦的表达,低声言语,海风吹过。他从左侧赶上来,“你说什么?”

“好多人拍婚纱照啊。”

“是啊。”

他走在莱利的左前方,她想了好久,是不是该伸出手去。在她犹豫的时候,看见他回过头来。

他们一度靠得很近。

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可莱利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莱利后来想起那个星期五。他们两个人走在福州路上,太阳晒得她手臂生疼,前胸后背都是汗水。他像个灵魂找不到归处的男人。

他回头和她说话,目光却穿过她的身体,落在遥远的过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不看她。

“莱利,我去过很多地方,上海、四川、广州、合肥,这些地方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是,每个地方都有一条福州路,我想我一生都会困在这条路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