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个月
你头太大,出生时把我耻骨撑脱臼了,原来还有一种疼痛比生孩子更甚,那就是耻骨分离。我卧床了一个月,因为疼痛,每夜都是睁眼至天明。外婆成了你的妈妈,她给你的爱是我这亲妈完全无法企及的。两个月后外婆回珠海,你瞬间变乖,自顾自地躺床上拍打健身架,拍累了自己就睡了。往后的日子你一直这样,鲜有闹着要我抱,仿佛知道我无法抱(因月子里我一直是双手支撑身体移动坐起,因此双手一直酸软了六个月才逐渐恢复力量),又或是因为你最依恋的外婆已经离开,你对其他人没有撒娇的欲望。
我开始每天规律地带你下楼逛,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每早晨会遇到一位老爷爷,总是一个人坐在公共木椅上,没有笑容。我于是带着你每天去和他打招呼,他喜欢看到你,逗你时绽放纯真笑脸。我因此知道老人真爱小孩,于是总带着你寻找小区里孤单的老人,陪他们聊天,看他们因你快乐。到如今,好些老人已经再也没见到了。
你当了三个月的黄疸宝宝,又黑又丑,可你依然得了许多人的关爱,教会里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还有以琳外婆都是真心爱你,抱你逗你,家里常是热热闹闹的。昨天你问我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来我们家,我反问你觉得为什么呢?你说因为我很喜欢大家啊。我想你说得没错,大家喜欢来,因为有爱在我们中间。
生命的前半年,你无忧无虑,我们小心翼翼。那时你爸在家时间多,每天恨不得拿起放大镜观察你身上是否长出什么奇怪点点,一旦发现,忧心忡忡。有阵子他发现你鼻子里长了些肉色疮疮,很是担心,于是每天观察,又各种拍照寻医问药,忧虑了好多天,直到有一天忽然壮胆抠了一下,才发现原来只是新生儿的透明鼻屎。类似的小事真是不胜枚举,可见父爱有多神经质。
每个月到了19号我们就格外激动,简直要庆祝一番,因你是19号出生的。我们每天给你拍几百张照片,同一个姿势拍上几十张,并且觉得每一张都极其珍贵,清理内存时简直一张都删不掉。我们热情高涨地向大家分享你的照片,现在想想,这对别人真是一种折磨,可以想象大家对着这些丑照,是如何绞尽脑汁又昧着良心才说出了溢美之词。
6个月—1岁
估计没有比你更懒得动的宝宝,练抬头时趴着吃手,学会翻身后就再也不翻,想让你多趴着训练颈背力量,你总是马上翻回来继续躺着玩。因此你的大动作发展在小区同龄孩子里排名倒数第一,8个月才会坐,10个月才会爬。姑姑姑丈爷爷奶奶吓得不轻,心想这娃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庆幸的是这时我们认识了比你大9个月的同样大动作发展缓慢的典典哥哥以及淡定得不能更淡定的典典妈,于是大家也淡定了。
这时候的你和典典哥哥一样的性情一样的爱好,你们在一起时,就是安安静静地,拿杯子装积木、倒出来、再装满、再倒出来……拿杯子装沙子、倒出来、再装满、再倒出来……如此机械的重复动作,你们可以玩一个小时不止,撅着认真的小嘴巴,神态一直都是专注的。
传叔叔时常玩笑说养你实在太省,都不用花钱买玩具,因为只一个塑料杯子你能玩一个上午,而且天天玩也不腻。你实在把杯子玩得出神入化,随便一拍就使杯子花式旋转不停。给你保龄球和瓶子也一样,随手一拍就使其立起旋转,给你个笔帽,你手指一按就使它如陀螺旋转。我不知你怎么做到的,我认真地练过,并没有找到窍门。
1岁—1岁半
你成了公认的最乖宝宝,自己吃饭,胃口又大又好,自己睡一个房间,一觉睡到天亮。聚会时自己坐着或别人抱着或自己爬来爬去或客串上主日学课,总是乖乖的,开心的,不吵不闹的。你喜欢看书,看得很认真仔细,最爱斯凯瑞的童书。你爱我心疼我,若是见我哭了,就快快爬去拿纸巾帮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笑着和我说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听懂了你语气中的宠溺。后来我们一起看书,你看到书上的小猪哭了,你也一样快快爬去抽纸巾给小猪擦眼泪,轻轻地、很柔很慢地。你从小就显出你极丰富的怜悯心肠,你关心每一个伤心的人、每一只受伤的动物、每一棵生病的树、每一辆撞坏了的车……
你的好使我忘了起初耻骨分离的痛不欲生以及“打死不生二胎”的决心,我们商量:再来一个吧。然后马上就有了,神很迅速。后来想想,假如神不迅速,假如再晚一个月,我们应该不敢天真再来一个。
你两个月里高烧了三次,最后一次高烧惊厥了。吐白沫翻白眼脸部和全身抽搐了五分钟左右,我们送你去医院的路上,你的抽搐停止了,你身体是僵硬的,嘴唇是黑的,脸是青的,眼睛睁着,眼珠子动也不动。我看着怀里的你,不敢去摸你是否还有心跳,我慌得连祷告都忘记。直至到了医院,看着医生护士迅速给你戴上氧气罩,打镇静剂,酒精擦身体甚至把皮肤擦破,你终于大哭,“会哭就没事了。”护士这样说。你恢复了意识,开始忍受扎针的疼痛,因惊厥使得血管下沉,护士扎针完全靠猜,你被扎了一针又一针,哭得越来越惨。而我依然是恍恍惚惚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直到见到匆匆忙忙赶来看我们的丽姜阿姨才终于哭了出来。我哭了三天,无法睡觉,只要一闭眼就浮现你惊厥的模样,脑海里反复回放医生的话——“惊厥一次大脑受损一次”,“这个宝宝和别的宝宝不一样了”,“要保护他直到6岁”“38°C不退烧就要马上送医院”……每一句我都无法接受,真的。但三天后我终于愿意明白一件事——你是神的宝宝,是神的产业,神爱你。于是我不哭了。
一个月后你爷爷临终,承受生命最后的痛苦,你摸爷爷,轻轻地,你还学会了叫爷爷。爷爷离开的那个清晨,他刚走,你就起来了,起来找爷爷,你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过。我为爷爷难过,因为他没有机会看你们长大。我也为你难过,因为你还来不及认识你极好的爷爷。
1岁半—2岁
我二胎怀得极其辛苦。头四个月难以进食,骨瘦如柴,6个月后开始耻骨疼痛,行动困难。到后期我几乎没有能力照顾陪伴你,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每天带你到户外玩耍。我躺在床上给你唱诗歌,陪你看绘本,其余时间,你就是在我床边玩耍,偶尔,需要我抱抱你,你喜欢我抱着你唱诗歌。我忘记我们如何度过这艰难的日子。除了永银阿姨和娜娜姐姐的帮助外,我们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爸爸早点下班,一直以来,他都是我们的Super man,服侍我们,保护我们。他的爱心,他的忍耐,他的殷勤,使我们不论在怎样的环境中,都有信心同心合意仰望神。
我开始每个晚上带你一起祷告。你会有自己的祷告名单,我常常因此去关心名单上的人,然后知道他们真有需要祷告的事。你曾经连续几个月为娜娜姐姐、传叔叔、长美叔叔祷告,你常常为我们中间的弟兄祷告,为生病的人祷告,为你喜欢的人祷告,也为伤害你的人祷告。我因此觉得,你真的很特别,仿佛望见你的灵魂苏醒,就感谢神。
我孕期最后一个月,因先兆早产必须卧床休息了。你的小舅舅从珠海过来照顾我们,天啦,我无法想象他愿意做这许多事。他每早晨规律地带你去超市买菜回来做饭,下午带你到小区游乐场玩耍,周末带你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出去玩。被迫和我闷在家里两个月后终于被放生,你简直不能更快乐。一个月后弟弟出生,奶奶过来照顾坐月子,小舅舅回去前,给教会小朋友们买了礼物——篮球架、秋千、竹蜻蜓、孔明灯。此后你疯狂地爱上投篮,从早到晚,投到累趴下,衣服被汗浸湿透,你依然站起来继续投。很快你可以单手抓球,投篮几乎百发百中。而你对自己又苛刻到一个地步,偶有不进即崩溃大哭。写到这里,真想念那时的篮球小子。
2岁—2岁半
你早晨起来给阳台的植物们浇水,你每天都关心辣椒红了没有,甜瓜长得多大,又开了几朵花。你只要听到洒水车、消防车、救护车、警车的声音就会飞奔到阳台,看它们唱着歌呼啸而过,就兴奋地炫耀你看到了什么车。你爱过隧道,我们坐动车回珠海时,一路上几十个隧道,你激动了一半的路程,才终于麻木。你喜欢看《小猪佩奇》,傻笑,学猪叫,学他们说话。也开始喜欢拼图,每天你专心拼图的时候,我才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带俩娃真的很累,但你的爸爸越发勤快有担当,我们都还是很开心很感恩,我们也和向上哥哥典典哥哥结伴去福大、西湖、沙滩公园、湿地公园、森林公园、鼓岭……
你第二次高烧惊厥。我们打电话托永银阿姨过来看着弟弟,就扔下弟弟自己在家,大半夜急忙送你去医院抢救了。这次你惊厥了十几分钟,惊厥停止后一直发抖,因注射镇静剂昏睡过去,六个小时后才醒来叫我一声妈妈。我每隔2小时骑上摩拜回家给不到两个月的弟弟喂奶,凌晨的路上并不如想象中沉寂,许多人仍在为城市建设继续辛劳着。我静静地骑着车,过去假如我不开心,骑骑车就好了。我来来回回地骑着,一头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一头是尚未苏醒的儿子。而我确实比一年前的自己坚强了太多,我不时举目望天,我知道我的倚靠在哪里。
一个月后突如其来的婆媳问题使我们承受巨大压力,你常常眼神忧伤地问我:“妈妈你不开心吗?”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不开心的原因,有一晚陪你看书睡觉,我问你想跟奶奶住一起还是想奶奶回老家,想和叔叔住一起还是想叔叔搬出去?你说想奶奶回老家,想叔叔搬出去,因为他们吵到我们了。而这时的我已经愿意顺服在这艰难环境底下学功课,所以我说:我们祷告吧,神会给我们最好的。
然而你依然成为我们夫妻紧张关系的受害者,有一夜爸爸生气砸门,你吓得不轻,哭了好久,一边哭一边说爸爸生气打门还有打妈妈,其实爸爸没有打妈妈。我们抱着你安慰许久,你终于不哭愿意去睡时,你主动过来亲我的脸,说妈妈我爱你,过去你从来都不愿意亲别人,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这使我很心疼你。
又有一夜我冲你爸大发脾气后晕倒了,本已经睡着的你闻声出来,看着呼吸困难一直掉眼泪的我,又像过去那样,拿纸巾帮我擦眼泪,轻轻地摸我的脸,又一直找话题跟我聊,你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依然在陪我说。我开始有些明白父母关系紧张对小孩的影响,他会本能地去承担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而这份承担背后,可能是他的难过、担心、害怕,毕竟对2岁的孩子来说,这个家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2岁半—3岁
我们用投影看BBC的《蓝色星球》,真的很壮观。你非常喜欢,一直叫着要回老家海里抓螃蟹章鱼还有大鲨鱼。我们终于带你去海洋世界,你近距离看到大海龟海豚海狮鲨鱼蝙蝠鱼水母……你开心得很,每种鱼看二十分钟,你都在认真观察这只鱼少了只眼睛很可怜那只鱼不开心还有一只鱼很凶……
小区游乐场再也吸引不了你,你每天都要去福大,爬山捡石头吹泡泡喂鱼喂鹅打球玩飞盘飞机放风筝吹蒲公英捡星星树叶摘野草莓吃紫薯馒头。喜欢去小伙伴家,因为有不一样的玩具,每次去接你一定要带上你喜欢的零食才能诱惑你跟我回家。和凯恩哥哥一样喜欢《超级飞侠》的乐迪和《海底小纵队》的呱唧,凯恩哥哥说他是乐迪你是多多,你不喜欢多多,最后终于找到更喜欢的包警长,因为它开起来时会呜呜呜地叫。待到凯恩说他是呱唧你要换一个时你不干了,说我就是呱唧。
每天晚上上床睡觉都要和弟弟打打闹闹一个多小时,就是不肯睡。不爱吃饭,没有耳朵,不守规矩,欺负弟弟妹妹,真正到了猫狗都讨厌的年纪,又偏偏敏感脆弱,常常受伤。最爱周阿姨,因为周阿姨都是爱你抱你夸你,觉得只有智严叔叔爱你,因为智严叔叔不会生气。你可能真的打心里地怀疑我是否爱你,因为我虽会温柔陪伴你但也会凶你。不管我看多少育儿书,不管下多少次决心不再吼,总是做不到。但我决定不再定罪自己,我需要接受自己精力有限,需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你也一样需要知道,没有完美的妈妈,没有完美的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这才是主钉十字架的原因和意义。